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重庆

收稿日期：2023年8月6日；录用日期：2023年8月27日；发布日期：2023年9月8日

摘要

作为讲述古希腊诸神谱系的著作，《神谱》描述了宇宙世界的生成、宙斯神族的诞生以及神族的政治斗争，而《劳作与时日》紧扣“宙斯的正义”，从劳作和时日出发，讲人间城邦里的“正义”。两部诗都集中体现了诗人对于秩序构建的思想，从王权秩序、神的政治统治秩序到人界秩序，它们的构建都遵循着一定的原则，诗人赫西俄德主要从命运和神的意志两个角度出发，对秩序的产生和建构作出说明，并以“神”创秩序看作“善”，这对当时城邦信仰塑造和善恶教化都具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

秩序构建，宙斯，古希腊诸神，命运

Hesiod’s Greek Mythology: The Struggle of Fate and Divine Will in the Construction of Order

Yu Sun

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ies in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Chongqing

Received: Aug. 6^th, 2023; accepted: Aug. 27^th, 2023; published: Sep. 8^th, 2023

ABSTRACT

As a book about the genealogy of ancient Family tree of the Greek gods, Theogony describes the generation of the universe, the birth of the Zeus gods and the political struggle of the gods, while Work and Days closely follows the “justice of Zeus”, starts from the labor and time, talks about “justice” in the city-state on earth, and gives the rules of human order. Both poems reflect the poet’s thoughts on the construction of order, from the order of monarchy, the political ruling order of gods, to the order of the human world. Their construction follows certain principles. The poet Hesiod mainly explains the emergence and construction of order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fate and the will of gods, and regards “god” as creating order as “goodness”, which has enlightening significance for the shaping of city-state beliefs and good and evil education at that time.

Keywords:Order Construction, Zeus, The Ancient Greek Gods, Fate

Copyright © 2023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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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秩序的构建是一个复杂而多层次的过程，赫西俄德在《神谱》和《劳作与时日》中描述了这一过程，并探讨了不同力量在其中的作用。首先通过《神谱》，系统地阐述了古希腊诸神世家的起源及其政治斗争，在导致人神分离的普罗米修斯神话后，人类种族等级从黄金到黑铁，人世间的正义和秩序在神的意志下得以显现，其次，《劳作与时日》集中表达诗人对人界正义秩序的畅想。在这两部诗作中，诗人都试图把秩序的构建作为最终目的，从浑沌无序到神王统治，再到人世间礼法规范，无不体现着秩序的产生与建构。在这个过程中，秩序构建的向导力量是多方面的，但赫西俄德在诗作中主要以天然的，即命运使然作为主导，同时，神的意志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在考察哪一种力量主导的作用更大之时，还需要探究秩序构建的根本原因、秩序本身的“善”与“恶”，以及诗人赋予秩序神义的思考。

2. 《神谱》中权力与秩序的建立

2.1. 初代神王的诞生与王权的形成

一般认为，最初的神有三位，分别是浑沌，又称卡俄斯、大地该亚以及爱欲爱若斯，他们或单性繁育后代，或在爱欲的作用下两两结合。乌兰诺斯的出生诗人用简短几行便概括：“大地最先孕育与她一样大的繁星无数的天，他整个儿罩住大地，是极乐神们永远牢靠的居所。”(《神》行126-128) [1] 该亚独自生出天空乌兰诺斯，从“他整个儿罩住大地”我们可以看出他是同大地一样宽阔，与该亚同质意味着天空也是同样可靠，因此是神们牢靠的居所，这是乌兰诺斯能够成为第一代神王的个体条件，同时，他“罩住大地”体现了力量上的压制，说明乌兰诺斯拥有绝对的权力。他与该亚生下提坦神，作为第一代神王，他在巩固王权的时候十分专断：“他们才刚刚出世，他就不让见天日，把他们尽数掩藏在大地的隐秘处。”(《神》行156-158)他不让孩子真正出生，全部掩藏在大地深处，也就是该亚腹中，这也使得该亚“在内心悲号，深受压抑”，可见，乌兰诺斯在自身强硬力量下手段残忍决绝，从源头杜绝对王权有威胁的因素，命运告诉他“这些苗子死命地往坏里长”，因此，在乌兰诺斯这一代神王处，由他自己通过强权制定的、所有神都必须遵守的、有次序且稳定的王权秩序就构建起来了。

紧接着是第二代神王的诞生，权力的夺取往往离不开谋略和力量，也不可忽视外界的帮助和影响。该亚再不能忍受被压制的痛苦，在她的谋划下，狡猾强大的克洛诺斯用带有尖齿的镰刀，挥手割下父亲的生殖器，从此，克洛诺斯取代了他父亲的地位，成为了第二代神王。由于从出生起就遭到父亲的怨恨甚至是诅咒，提坦神们都惧怕自己的父亲，不敢反抗、争夺权力，唯有克洛诺斯狡猾强大，敢于打破强权下的平衡，正因如此，他深谙权谋却同样畏惧天神们的诅咒，“大地和繁星无数的天空告诉过他，命中注定他要被自己的儿子征服，哪怕他再强大”(《神》行463-465)。克洛诺斯为了建立新一代王权秩序，也同样沿用父亲的方式即让子女不能出生，但这一次更加极端，相比自己的父亲，他把权力更高更集中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不信任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自己夺取父亲政权的行径，所以他没有把孩子掩藏在妻子瑞娅身体里，而是由自己囫囵吞下(《神》行459)。

2.2. 神王的命运与权力构建

在王权的构建过程中，权力的来源与命运紧密相连，神王的地位和权力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由命运所决定的、指引着神王的命运轨迹。同时，神王的王权秩序也体现了神自身的意志，神王独断、强制地制定规则，以他个人的意志决定着权力的行使，在一代神王那里，这种意志并不影响着秩序的构建，但这种权力的行使方式常常体现了神王对于正义、公正和道义的理解，以及神人分离后对于人类生活的指导和引导。作为统治者，神王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控制权，往往通过施加压力或惩罚来确保秩序的运行，随着时间的推移，神王的权力面临着一系列挑战，特别是在权力至高无上且个人力量无比强大的情况下，神王必须思考如何平衡多方权势，防止权力被篡夺，我们可以认为，从二代神王的过渡时期开始，秩序的构建在此时已经体现了个人的意志，“在繁育所造成的权力承接不可能的情况下，原始的僭主性质便凸现了出来，这一矛盾继续发展，接下来的神系发展中，推动者成了宙斯，在不死性使这一矛盾成为不可解决的情况下，权力基础也随之转化” [2] ，面对命运中的不可能性，第三代神王宙斯如何平衡、防止权力被篡夺，不仅要考虑王权秩序的建构还要对统治进行结构化、层级化，以构建一个完整稳固的神权统治。

3. 宙斯神权统治下秩序的平衡与智慧

3.1. 宙斯诞生

上文阐述了第一代和第二代神王的王权构建，到了第三代的永生神的时代，被克洛诺斯吞下的孩子们中有一位拥有技巧和力量、战无不胜、无所挂虑(《神》行489)，将要剥夺他的神王名号，成为新一代神和人的父。由于前五个孩子都被克洛诺斯吞下，瑞娅伤心不已，于是去恳求母亲该亚和父亲乌兰诺斯出计谋生下这个儿子，瑞娅生下宙斯，把他掩藏在克里特岛上的一个隐秘巨穴里，用裹好的石头代替宙斯交给神王克洛诺斯。宙斯因此得以出生并自由地生长着，直到气力和体格都非常出众时，在听取该亚的提议下他假装倒酒小厮蒙骗父亲，父亲克洛诺斯吐出了腹中之物，宙斯的兄弟以及他父亲的兄弟们都被释放了，并获得他们赠与的武器，这使他统治有死的人和不死的神(《神》行506)，宙斯从此成为新一代神王。

通过上文我们可知，“大地和繁星无数的天空告诉过他，命中注定他要被自己的儿子征服，哪怕他再强大”，不仅是天神对自己儿子的诅咒，也是对后来的神王的诅咒，宙斯永久地统治永生神们还需要将王权的牢靠和统治限度平衡在合适的维度中。为防止后代的篡权，宙斯将第一任妻子吞进了肚里，真正避免了王权被别的永生神取代(《神》行892-893)，此外，宙斯还参加了两次战争，即提坦大战和提丰大战，将王权被僭越这一可能打消掉了。

3.2. 宙斯政治王国的形成

我们可以看出，这时的王权秩序和统治秩序几乎是同时建构起来的，秩序意味着所有人都要遵守，并且有完整的结构和次序，同时还要相对稳固，宙斯用战争平复了他人对王权的挑战，也表明宙斯在划分层级次序，即王权的至高无上必定是极端的，层级必定是明晰的、不容模糊的。为什么说这时的王权秩序和统治秩序几乎是同时建构起来的呢？这就需要谈普罗米修斯对宙斯的欺骗，即统治秩序构建的最后一个环节，将秩序的内核确定下来。当普罗米修斯凭借诡诈的计谋，将包裹着白骨的光亮的脂肪和藏着牛肉内脏的牛肚呈递到宙斯面前，宙斯早已了然于心，“普罗米修斯凭智谋与宙斯争夺支配神族和人类的权力。” [3] 然而宙斯的计划从不落空(《神》行550)，先是大怒，然后收回不熄的火种为人类降下惩罚。在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后，宙斯分派给他以绳索束缚、被鹰啄食肝脏的命运，秩序的内核已经显露出来了，宙斯的王权构建是为了秩序，统治也为了秩序，两次战争是将权力和荣誉的分配集中到神王手里，惩罚普罗米修斯是将统治的决断权力附庸在王权上，因此，秩序的内核就是基于无序基础上的权力合乎众神的价值选择，它更是基于“善”的，否则就无需打破无序的诸神争夺。同时，内核中还包含着“平衡”，神王的权力至高无上，但宙斯所表现出的看似“妥协”的行径，例如宙斯给予忠实的护卫古厄斯、卡托斯和布里阿瑞俄斯在塔耳塔罗斯看管着提坦神的权力，以及让女神赫卡忒管理着有死的凡人，给她极大的恩惠，实际上也是对次序的追求，这是宙斯看到的价值。

“如果说宙斯之前，神界运转的主要法则是暴力和乱伦，那么宙斯治下的正义秩序则强调智慧，强调力量和智慧的结合。” [4] 有共同的秩序内核必然在后来使王权和统治秩序建构并驾齐驱。宙斯通过与女神以及与人间女子的结合，以及分配给予她的兄弟以管理冥界与海洋的权力，展示了他至高无上的、超越时空统治能力，以此促进宇宙的和谐运转。因此，在宙斯的神权统治下，神界的秩序不仅仅是一种权力的分配和掌控，而是基于神意下智慧和正义的原则，宙斯所追求的秩序构建是建立在神的意志之上的，我们能看出秩序的构建逐渐偏向“宙斯的意愿如此”，命运与神意的角力在这种平衡原则和智慧的运用下，为神界的政治秩序建构奠定基础，也为王权和统治秩序的形成起到关键作用。

4. 人世的秩序

有了上述秩序构建的基础，宙斯对人世间也做出了相应的决定。在《劳作与时日》 [5] 中，诗人首先描述了人类的不幸起源，从普罗米修斯盗火到最初的女人潘多拉诞生，有死的人类从此蒙受不幸，“其他数不尽的灾难漫游人间，不幸充满大地，遍布海洋”(《劳》行100-101)。中间部分是人类种族神话以及一则“寓言”故事，集中表达了诗人对世人的谆谆告诫，在礼法初训中，诗人以日常生活的角度举例，劝勉佩尔塞斯以及世人要遵守正义礼法、辛勤劳作，这有这样才能过好的生活。关于如何过“好”的生活，除了日常行为习惯需要审慎勤勉以外，还有一个必要条件，即在时日上遵循农时历法，用它来指导生产生活，一年中的四个季节和一月中三十天，分别适宜和不宜做什么，诗人都详尽地诉说给世人听，包括生育、劳作、饲养、制造等等活动，在这三十日中，有十五日是吉日，一日是凶日，三日是既凶又吉的日子，其余则是“无常、无害也无益的”(《劳》行823)，是有死的人们无法得知真相的。最后诗人再次劝勉世人要通晓这一切，敬神、避免犯错，这样才能远离不幸，过上“好”的生活。我们可以看出，对于礼法与时日的规定绝非只是劝诫，更是在构建一种秩序，它们是宙斯代表的正义和公正的外在表现，“善”与“恶”贯穿着整部诗作，在神面前显示的好坏决定了奖惩的实施，“恶和受难的起源和责任问题、恶及受难生命的救赎称义问题” [6] 所涉及的神义原则是宙斯统治人类世界的根本原则。

5. 秩序构建的原则及其比较

在考察了王权秩序、神界统治秩序和人界秩序的构建过程后，我们不禁思考，秩序构建究竟遵循着什么样的原则？是命运选择还是诸神意志？显然是二者皆有之，那么我们就还需要考察哪一方面的影响更大。神王的确立包含着天然命运的内在原因，在克洛诺斯当上神王时得知一个诅咒，“命中注定他要被自己的儿子征服”(《神》行464)，这个命定的预言是他无法继续统治永生神们的原因，也是他父亲乌兰诺斯的命运，这样看来，王权时代的更迭仅仅是命运使然。但是到宙斯的时代却有不同，“在大地和繁星无数的天空的指示下，他们告诉他这个办法，以避免王权为别的永生神取代，不再属于宙斯”(《神》行891-893)，为保宙斯永远统治奥林波斯神界，该亚和乌兰诺斯甚至为其谋划，看似是意志的主动使用，但实际上也是命运的决定，命中注定被自己的儿子征服这一预言并没有真正指涉到宙斯，因为就算是在该亚和乌兰诺斯的帮助下宙斯得以长久统治，都应该视作是命运的安排，也就是说，在王权秩序的确立过程中，意志是派生的，命运才是先决条件。同样的例子还有瑞娅恳求父母帮助她生下宙斯，“一起出计谋，使她不为人知生下这个儿子，为她父亲报仇”(《神》行471-472)，看似是诸神意志的作用，实际也是命定的安排，因为瑞娅为父亲报仇就是实现她父亲对克洛诺斯的诅咒，又再一次绕回了命运先与意志的作用这个点。

仅仅在神界的统治秩序中，还不足以展现神的意志的作用，普罗米修斯神话就是人神连系的节点，将人界的秩序注入宙斯的意志才体现出根本原则。在《劳作与时日》开篇，“那在高处打雷、住在天顶的宙斯，听哪，看哪，让审判总能公正”(《劳》行8-9)就已经向我们表明了宙斯在人世间的重要地位，即正义的审判者，一切都要依从宙斯，这种“依从”并非迫于强力，赫西俄德似乎是在表达正义的来源，“善”是宙斯本身，服从宙斯就是服从正义。人世间的秩序为何由神构建，最好的解释就是黄金种族的诞生。一开始提到神和人有同一个起源，但又明确提出黄金种族由奥林波斯神所造，看似矛盾的时间顺序恰好说明了神人在生成这一点同源，但神为人类创设了秩序，也就是说，秩序的规定是神人分离的一个标志，神意的作用尽数体现，更不用说后来的白银、青铜、英雄和黑铁种族直接就由宙斯所造了。

在城邦统治的原则中，宙斯往往起决定作用，只要有人歪曲审判、无视神明、执迷邪恶与不义就会遭到宙斯的惩罚，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远离恶行、秉持善念才能受到宙斯的赐福。而在劳作过程中，应考虑时序女神流转的顺序，否则定会落得贫苦和饥荒。人类世界的秩序构建源于诸神，尤其是宙斯的意志，我们可以总结为一点：正义秩序源于宙斯，人类的礼法规训皆出于宙斯意志、劳作是正义的表现，也是宙斯的意志显现。

6. 秩序构建给予善恶的启示

命运与神意的角力形成了神话世界的秩序和结构，同时，赫西俄德强调了命运和神意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性，并通过神话故事展示了它们在创造和维持秩序方面的作用。无论是王权秩序的构建还是神人统治的秩序，都表明一个问题，即秩序构建与善恶的关系，“在古希腊人眼里，这种宇宙秩序又是神的意志规定下的，是神创造了宇宙万物，因此，古希腊的宇宙秩序就是神定下的秩序，是神的意志，不能违背”。 [7] 无论是神意或者命运都指向“善”这一根本原则，神仅仅是这一过程中的使者，神本身不是“善”，宙斯本身也不是“正义”，它们是奖惩赏罚的依据。秩序的构建原则启示着我们探究秩序本身，而诗歌启示着我们思考人为何向善，这就是两部诗作中，秩序构建的原则带给我们的新的启发。

文章引用

孙 雨. 赫西俄德的古希腊神话：秩序构建中命运与神意的角力
Hesiod’s Greek Mythology: The Struggle of Fate and Divine Will in the Construction of Order[J]. 哲学进展, 2023, 12(09): 1750-1755. https://doi.org/10.12677/ACPP.2023.129292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