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民族大学，广西 南宁

收稿日期：2022年11月20日；录用日期：2022年12月15日；发布日期：2022年12月23日

摘要

现代汉语中经常用程度副词表示不同的程度量级，但最近常见到如“杀疯了”“帅疯了”等用“疯”做程度补语来表达极性程度义的结构。本文以“X疯了”构式作为研究对象，先分析该构式的构成成分以及语义类型，发现该构式由动结式演变为述补式，语义从结果义引申出程度义。接着从隐喻、主观性、主观化、重新分析等角度分析其成为主观极量构式的机制与动因。

关键词

X疯了，构式，主观极量，主观化

A Study of the Subjective Maximal Semantic Construction “X feng le” in Modern Chinese

Guirong Zhang

Guangxi Minzu University, Nanning Guangxi

Received: Nov. 20^th, 2022; accepted: Dec. 15^th, 2022; published: Dec. 23^rd, 2022

ABSTRACT

In modern Chinese, degree adverbs are often used to express different degrees, but recently, it is common to use “feng” as a complement of degree to express the meaning of polar degree, such as “sha feng le” and “shuai feng le”. This paper takes the “X feng le” construction as the research object. First, it analyzes the components and semantic types of the construction, and finds that the construction has evolved from the resultative construction to the predicate complement, and the semantics extends from the result meaning to the degree meaning. The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metaphor, subjectivity, subjectification and re-analysis, the paper analyzes the mechanism and motivation of its becoming to the subjective extreme construction.

Keywords:X feng le, Construction, Subjective Quantity, Subjectification

Copyright © 2020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This work is licensed under th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NonCommercial International License (CC BY-NC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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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语言是社会的产物，如实地记录着社会生活的点滴变化。语言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正在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而不断演变。进入互联网时代后，网络流行语大量出现，折射出时代变化的同时也反映出在语言领域中的新变化。

现代汉语中经常用程度副词表示不同的程度量级，但最近常见到如“杀疯了”“帅疯了”“笑疯了”“爽疯了”等用“疯”做程度补语来表达极性程度义的结构，与之类似的还有“爆、翻、哭、炸、瞎、死”等单音节语素。对于这类新兴极性补语，根据前贤的研究，如刘兰民等将其称为“极性程度补语”，极性程度补语用来表示某种性质或某种状态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1], p. 115)。

本文语料来自CCL语料库¹、人民网、百度搜索和新浪微博等。

2. “X疯了”的构式成分与语义类型

2.1. “X疯了”构式成分分析

2.1.1. “X”的成分选择

首先，从音节角度看，X以单音节语素为主，在类推、泛化机制作用下，不少双音节词也能进入该构式中，例如“激动疯了”“高兴疯了”“可爱疯了”等，从词类角度看，能进入该构式的有以下几类词。

(1)“X”为动词

主要为单音节可持续性动词，动作义明显，“X”所代表的行为可以重复出现或者持续进行。例如：

1) 涨疯了就涨疯了吧！在大多数人看来，1万元一平方米跟10万元一平方米的房价，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人民日报海外版2015-04-08)

2) #李盈莹太牛了#这姐牛死了！！球都扣疯了！！保持住啊！！！！女排加油！！！(新浪微博2021-07-31)

例1)中，“涨”为持续性动词，“涨疯了”表示房价涨幅高，房价冲破了心理预期的价钱。例2)中“扣”这个动作行为可以重复发生，“扣疯了”是说“扣球”这一动作行为的反复次数达到了极点，证明球打得十分出色。

根据前贤研究的已有结论，认为心理动词可以被程度副词“很、更、最、有点”修饰，并列出了一个框架“(很+_)+宾语”用以检验，若能进入该框架，则大多为心理动词 [2]。据语料分析，部分心理动词也能进入该结构，如“愁、疼、恨、感动”等。例如：

3) 假期的时候在行里实习帮晓玲阿姨整理档案，想着她一个人管两千多个人的档案估计都愁疯了，自己却没办法帮上忙，眉头稍稍紧了一些。(新浪微博2015-05-19)

4) 我的天哪！！我已经感动疯了，从昨天晚上疯到今天早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全世界最好！！(新浪微博2021-10-28)

例3)、例4)中，“愁”“感动”都是心理动词，“疯了”对这些心理动词程度进行补充说明，表达了其所达到的极量程度。这类心理动词在色彩上有褒义有贬义，说话人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2)“X”为性质形容词

有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如“帅、美、热、傻、忙、飒”等，也有双音节性质形容词，如“焦虑、激动、寂寞、可爱、高兴”等。例如：

5) 蔡徐坤时尚COSMO封面拍摄花絮绝绝子，这造型飒疯了，就有点青春年华狂野颓废的不羁感。(新浪微博2021-9-14)

6) 半夜看德云斗笑社，看到一半正想退出的时候突然听到严导声音，像但不确定，疯狂扒信息，确定是严导后激动疯了，哈哈！(新浪微博2020-8-31)

例5)“飒疯了”指造型亮眼、帅气利落、极具魅力，是从言者角度进行主观评价的。例6)“激动疯了”形容言者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并经确认得到肯定答案后的极度激动的一种情绪状态。

能进入“X疯了”构式表达主观极量义的为性质形容词，与之相对的状态形容词，因其自身包含程度义，如果再搭配程度补语，就有语义重复之嫌，不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

2.1.2. “了”的作用

(1) 完句作用

据语料分析发现，由“疯”构成的述补式不能单说，如果单说或者做谓语，“了”字一定要跟在这个述补式之后，“X疯了”构式与“了”共现的几率很大，如果没有“了”，会造成语意未竟的感觉。刘兰民一文也曾指出，不管“了”是出现在哪个位置，带极性程度补语的句子中都一定要出现“了”，否则句子就无法成立( [1], p. 115)。

(2) 主观性、交互主观性

普通话的句末“了2”通常被视为句末助词，王珏、黄梦迪提出“了2”功能可表述为：“肯定客观事态已经变化或主观已经预期事态将变。”可简示为“肯定客观或主观已然” [3]。在“X疯了”构式中，“了”在描述事态变化时表明说话人对命题观点的肯定语气，表明了说话人对某种性质状态达到极性程度的肯定或是预期。在说话人做出主观评判的同时，暗含了希望获得听话人的认同或关注的意味。综上，“了”具有一定的主观性与交互主观性，这些都与该构式所具有的主观评价义相一致。

2.2. “X疯了”的语义类型

在现代汉语中，“疯”有多种语义类型，《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疯”的义项共有四个，其中用作动词时有三个义项，分别是：① 神经错乱；精神失常；② 没有约束地玩耍；③ 农作物生长旺盛，但是不结果实。用作形容词时指轻狂、不稳重 [4]。如以下例句：

7) 在她订婚那天，一场前所未有的洪水淹死了她母亲和亲人，玛戈尔吓疯了。(CCL语料库)

8) 可她还是哀哭着，“让我进去！”而且还是紧紧抓住我，简直要把我吓疯了。(CCL语料库)

9) 你要是总这样下去，打疯了，打傻了，咱们日子还过不过。(CCL语料库)

10) 在本届奥运会上参加女子单打、双打比赛的4名选手，在女双比赛中发挥出色，她们赢了美国名将威廉姆斯和意大利等国的名将，简直是打疯了。(CCL语料库)

11) 下班和同事排了一小时队买了网红葱油饼，现在人在地铁上闻着味道已经饿疯了。(新浪微博2021-09-27)

12) 哈哈哈哈哈全员跳起那段我笑疯了！(新浪微博2021-10-04)

在上述例句中，例7)、例9)中“吓疯了”“打疯了”的“疯”指人处于精神失常或神经错乱的状态，这两例中的“疯”具有结果义，还含有致使义，即“使其精神失常”。例8)、10)、11)、12)中的“疯了”表达的则是“达到极点、程度高”义，例8)强调“被吓”后，主观上惊骇、恐惧感达到极点；例10)是指球员发挥极出色，打球水平高；例11)指饥肠辘辘的状态达到极点；例12)指该片段引人发笑的程度高，表明欢乐氛围浓厚。可见，这四例中的“疯了”为程度补语，表示程度之高而不表示结果。

“X疯了”的典型用法为动结式用法，含有明显的致使义，在语言使用过程中，其语义由客观的“精神错乱”义引申为主观的高程度义，用法从作结果补语变作极性程度补语。

3.“X疯了”的主观性与主观量

3.1.“X疯了”的主观性

“主观性”是指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主要表现在“说话人的视角、说话人的情感、说话人的认识”三个方面( [5], p. 269)。“X疯了”的主观性反映了说话人从自身视角出发对某一事件的性状和程度做出的主观评价。例如：

13) 看到有人在讨论不上镜的问题，我突然又想起了为赵让发疯的那天，他真人真的巨帅巨帅巨帅，比照片好看一万倍，给我们几个都帅疯了！(新浪微博2021-10-03)

例13)中，“帅疯了”指在说话人眼中“他”就是最帅的人，是一种主观上的极量表达，但是审美观和审美倾向因人而异，具有强烈的主观性，当其他社会群体认知与说话人审美认知一致时，也许会认同说话人这一评价，反之则不一定认同。可见，“X疯了”构式反映的是说话人主观上的极量义，缺乏一定的客观性和现实依据。

3.2.“X疯了”的主观量

李宇明指出“量”是人们认识世界、把握世界和表述世界的重要范畴。主观量是语言的主观性在量范畴上的具体体现，是含有主观评价意义的量，表达的是说话人对量的主观评价。他将“程度”也纳入量范畴的研究领域之中 [6]。马庆株的研究发现，程度补语表示程度和幅度时，只表示程度高，并不表示同样的程度和较低的程度，还带有夸张的意味 [7]。例如：

14) 好热好热~桉叶姐姐要考虑今天施舍一把透扇吗，孩子热疯了！(新浪微博2019-11-2)

典型程度补语语义特征是[+量]，当“疯”跟在性质形容词、持续性动词或者心理动词后面充当补语时，其语义特征是表示某种情绪状态或某种行为状态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并且通常附带有夸张的意味。例14)中“热疯了”实际情况是并没有热到令人疯的地步，运用“疯了”的说法，是一种对X成分语义即“热”的扩大化夸张化，从主观上认为“热”已达到极量，以表示程度之深。

4.“X疯了”表主观极量的机制与动因

4.1. 作用机制：隐喻机制

在“X疯了”由结果义发展出程度义的语义演变过程中，隐喻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X疯了”的结果补语义作用于结果域，此域本质上属于行域，表述视角基于客观事物或事件，客观性较强，主要用于对事物发展状态、发展导致的结果作陈述，情况已然属实；“X疯了”的极性程度义则作用于认识域，此域本质上属于知域，表述视角基于说话人的认识，主观性较强，主要用于强调说话人对某一命题或事件的看法和判断，认为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但真实情况未必如此，情况不尽然属实。

吉益民指出，汉语中有些结构表达主观极量时，由具象域中的终结义跨域映射为抽象程度域中的极性义，这已成为一种常见的建构方式 [8]。从“X疯了”结构来看也存在这种变化，经过隐喻映射的作用，从具象的表示极端结果到抽象的表示极量程度是一个较为自然的过程，此时表示极端结果的补语容易虚化成表示极量程度的补语。

4.2. 形成动因

4.2.1. 语境吸收

在紧邻语境吸收的作用下，通过语义感染、类推等方式，一部分“X疯了”的结果义开始逐渐弱化，程度义就渐趋形成。有时句子单说时存在歧义，便需要结合语境进行分析。如果只说“他吓疯了”，“疯”在这句话中，既可能是结果补语，也可能是极性程度补语。当说话人表达“他因过度惊吓而导致神经失常”的意思时，“疯”是“吓”的结果补语；而当表述“他受到惊吓程度极高，非常害怕”的意思时，“疯”是“吓”的极性程度补语，表示“受惊吓”的程度。其他例子如：

15) 一连串的打击把原来已经到了精神崩溃边缘的布兰奇彻底地逼疯了。(CCL语料库)

16) 被期末考逼疯了！怎么这知识就是不进脑子啊……(新浪微博22-6-14)

上述例句中，例15)中“疯”是“逼”的结果补语，本身已经到达精神崩溃临界点的人被后续的打击逼至疯癫；例16)中“疯”是“逼”的极性程度补语，期末考试来临之际的冲刺复习是艰辛的，复习时间有限，但学习任务重，这种矛盾的心态是足以令人疯狂的。

4.2.2. 重新分析

王灿龙一文中指出，重新分析完全是听者(或读者)在接受语言编码后解码时所进行的一种心理认知活动，听者(或读者)不是顺着语言单位之间本来的句法关系来理解，而是按照自己的主观看法作另一种理解 [9]。例如：

17) 梅辛格杀人不眨眼，在波兰杀犹太人就杀疯了。(CCL语料库)

18) 河南卫视端午奇妙游“杀疯了”网友喊话本省卫视“参与内卷”(新黄河客户端2021-06-13)

19) 杨幂的造型真的能杀疯了，白色优雅性感，黑色霸气邪魅。(网易2021-10-23)

20) 胡明轩杀疯了！狂砍36 + 7 + 5带队取胜！(腾讯网2021-10-26)

上述例句中，例(17)还能看出“杀”的原义，此时还具有较强的动作性，后三例的“杀”动作义明显减弱，意义虚化，用“疯了”来凸显其高程度。此时需要结合整体结构来重新分析“杀疯了”的含义，才能正确理解句子的意思。后三例的“杀疯了”指的是“某个人做某件事的程度或某件事发展的程度极高”，可以用来表示节目内容极具创造力(例18)；可以用来表示对造型设计的高度赞扬(例19)；还可以用来表示惊人的球技，打球打得极好(例20)。

4.2.3. 主观化起作用

在Langacker的认知语法体系中“主观化”被定义为：将实体与实体之间的关系从客观轴调整到主观轴。此时说话人作为感知的主体对其中某一实体的“识解”可以是客观的，也可以是主观的( [5], p. 273)。²主观化起作用时，以说话人视角为主，说话人将根据表达的需要对客观事件进行主观识解进而做出评价。例如：

21)《海绵宝宝》配音演员真人重演经典剧情，这对好朋友，简直可爱疯了！(胡椒视频2019-07-10)

22) 确实说白了就是有点憋疯了，都是攒足了劲儿要拿下这场比赛，很荣幸上天眷顾了我们，拿下了这个三分。(齐鲁壹点2021-10-08)

“X疯了”的主观化表达还通过评注性副词与语气词的使用得以加强。上述例句中，“简直”、“确实”都属于断言类的评注性副词，带有一定的主观倾向性，起到加强句子肯定语气的作用，使说话人对极量程度(特别可爱；努力的时间特别久)的确认与感叹成为句子表达的焦点。句末语气词“了”在前文已阐述过有主观性与交互主观性的作用，同样能增强说话人主观情态的表达，通过交互主观性将说话的态度传达给其他人。

5. 结语

在语言实际使用中，极性结构“X疯了”是人们表达主观极量的一种常见方式，“疯”的主观化程度较高，成为了一个极性程度补语标记。能够进入该构式的成分有持续性动词、心理动词、性质形容词等，“X疯了”由动结式演变为述补式，语义从结果义引申出程度义。“X疯了”所具有的主观性与主观极量义是在隐喻机制、重新分析、主观化等方面的作用下发展的。

文章引用

张桂容. 现代汉语主观极量义构式“X疯了”探究
A Study of the Subjective Maximal Semantic Construction “X feng le” in Modern Chinese[J]. 现代语言学, 2022, 10(12): 3088-3093. https://doi.org/10.12677/ML.2022.1012416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