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收稿日期：2023年2月27日；录用日期：2023年4月10日；发布日期：2023年4月20日

摘要

《大学》位列“四书”之首，是体现中国儒家哲学最重要的经典之一。俄罗斯汉学家阿·伊·科布泽夫(А.И. Кобзев)是俄罗斯第一个将《大学》古本从汉语译为俄语的优秀译者，也是研究《大学》的权威学者。本文通过分析科布泽夫在翻译“三纲领”、“八条目”等重要文化负载词时的用词选择和副文本解释，探讨其对《大学》的翻译策略及特点，以期为中国典籍在俄罗斯及世界的翻译与传播提供有益启示。

关键词

阿·伊·科布泽夫，文化负载词，《大学》，典籍翻译

The Review of the Translation of Culturally Loaded Words in the Russian Translation of Kobzev’s The Great Learning

Chunhui Wa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 Literature,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Received: Feb. 27^th, 2023; accepted: Apr. 10^th, 2023; published: Apr. 20^th, 2023

ABSTRACT

The Great Learning, the first of the Four Books,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lassics embodying the philosophy of Chinese Confucianism. The Russian sinologist A.I. Kobzev (А.И. Кобзев) is the first Russian translator to translate the ancient text of The Great Learning into Russian, and an authoritative scholar of the Great Learning. By analysing the choice of words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subtexts in his translation of such important cultural load words as “three platforms” and “eight entries”, this article explores hi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Great Learning, with a view to providing useful insights into the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Chinese texts in Russia and the world.

Keywords:A.I. Kobzev, Cultural Load Words, The Great Learning, Translation of Canonical Texts

Copyright © 2023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This work is licensed under th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International License (CC BY 4.0).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

1. 引言

阿·伊·科布泽夫(Кобзев Артем Игоревич)是俄罗斯著名汉学家、中国哲学史家。1970年，科布泽夫进入莫斯科大学哲学系，研究中国文化及哲学，从此与东方哲学结下不解之缘。2004年科布泽夫入选国际易学联合会理事会成员，2011年起担任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中国研究室主任；2010年因主编《中国精神文化大典》及在中国哲学思想研究领域取得杰出成就而获得俄罗斯国家奖。

“四书”作为儒家经典，体现了儒家深刻的思想与智慧。而《大学》位列“四书”之首，是最重要的儒学经典之一，其中蕴含丰富的传统哲学、伦理学、科学、社会政治学、教育学、人类学(广义)等知识，自古以来对中国社会发展有着非常积极的指导意义。科布泽夫是俄罗斯翻译、系统研究《大学》的权威学者。作为译者，科布泽夫翻译了《大学》古本，这也是俄罗斯第一个从汉语原文翻译的《大学》学术性科学译本。他还翻译了很多学者对《大学》的注释，比如王阳明的《大学问》(1982, 2002)、朱熹的《大学章句序》(2002, 2004)等。他的《大学》翻译及研究不仅在俄罗斯评价极高，在国际《大学》翻译研究中也颇具代表性。

中华典籍中的文化负载词具有重要的指示意义，凝聚着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在翻译中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 [1] 。目前，我国对科布泽夫的《大学》翻译研究很少，本文以全书最重要的文化负载词“三纲领”与“八条目”的译法为例，探讨其对《大学》的翻译策略及特点，以期补缺我国长期以来对俄罗斯《大学》翻译研究成果认识的不足，为中国典籍在俄罗斯及世界的翻译与传播提供有益启示。

2. 科布泽夫《大学》文化负载词的翻译

1、有关“三纲领”的译法

原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科布泽夫译文：Путь-дао великого учения состоит в высветлении светлой благодати-дэ, породнении с народом и остановке на совершенном добре.

本句话为《大学》的开篇之句，包含了“大学”的主要思想“三纲”。科布泽夫将“大学”译为великое учение，“伟大的学说/学问”，属于直译，这里的“学说或学问”就是一种广义的表达，给以读者自行理解的空间，字面还原度很高。这与英国汉学家理雅各的译法the Great Learning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此句话中他使用了三个动名词短语来对应“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三个动宾短语，形式上比较统一。

对于“明明德”，朱熹注曰：“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敝，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 [2] ，他把“明德”理解为“虚灵不昧”的心体，认为“明明德”即是发明此本有的心性。科布泽夫翻译为了высветление светлой благодати-дэ，用了两个同根词высветление与светлой，высветление是动名词，俄语大详解词典(Большой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里对其解释有“使变亮，照亮”(1. Сделать светлым, более светлым. 2. Сделать отчётливо видным, ярко осветить (об источниках света))的意思，这再现了原文的字形美、语音美和结构美。把“德”翻译为благодати-дэ，就像把“道”译为Путь-дао一样，既保留了中华文化的独特性，也传达了其含义，这体现出了科布泽夫深厚的中国文化修养。

按照朱熹的解释，“亲民”即为“新民”，就是使民众弃旧图新，革除民众的旧思想，教化民众。而王阳明则认为，亲民的“亲”不是“新”，就是“亲”。亲民，是通过自我修养，发扬光明正大的美德，来让民众亲近自己 [3] 。这也符合孔子所说的“修己以安百姓”的思想。科布泽夫将“亲民”译为породнение с народом，породнение是породниться的动名词，俄语大详解词典(Большой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对该词的释义有“亲近，相近(чем. Стать близким друг другу по каким-л. качествам, свойствам)”的意思，即“亲近民众”，可见科布泽夫在“亲民”的含义上是更接近于王阳明的观点的。

止于至善，朱熹在《大学章句序》中注，“止”为“必止于是而不迁”，即一定要达到这个境界而不再改变；“至善”为“事理当然之极”，即事情的最高原则，最高的善。王阳明在《传习录》中解释，“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 [4] 。“至善”就是指阳明学中的“良知”。止于至善，就是复其本性，复其“心之内”本就具有的善。科布泽夫译为了остановке на совершенном добре，“停止在最完全的善”，属于直译，笔者认为，相比其它译者译为утвердиться в совершенном добре，科布泽夫的译法更直观易懂，给以读者更大的自我想象空间。

2、有关“八条目”的译法

原文：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译文：В древности желавшие высветлить светлую благодать-дэ в Поднебесной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о упорядочивали свое государство, желавшие упорядочить свое государство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о выравнивали свою семью, желавшие выровнять свою семью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о у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ли свою личность, желавшие у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ть свою личность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о выправляли свое сердце, желавшие выправить свое сердце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о делали искренними свои помыслы, желавшие сделать искренними свои помыслы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о доводили до конца свое знание. Доведение знания до конца состоит в выверении вещей. За выверенностью вещей следует совершенство знания, за 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м знания следует искренность помыслов, за искренностью помыслов следует исправленность сердца, за исправленностью сердца следует у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нность личности, за у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нностью личности следует выравненность семьи, за выравненностью семьи следует упорядоченность государства, за упорядоченностью государства следует уравновешенность Поднебесной.

科布泽夫将“天下”译为Поднебесная，根据构词法这个词的字面意思就是“在天空之下”，但含义很广，有着文化、地理、政治各层面的意思，既可指四海之内的中国，也可指全世界 [5] ，在俄语中这个词首字母大写后就已经成为“天下”的约定俗成的说法。另外，在译“八条目”时，科布泽夫也遵循了原文的句式排列特点。

关于格物致知，《大学》并没有对其作定义，遂使格物致知的真正含义成为未解之谜，历代学者均为此争辩不已 [6] 。其中朱熹、王阳明两位大哲的解读颇具代表性，朱熹曾在《四书集注》指出“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他着重于“格物”，从理学的角度诠释“格物致知”，将其理解为“格物穷理”的方法论；明王守仁则认为“格者，正也。物者，事也”，这样“格物”便不再是“剖析事物”，而成为“匡正事物”了 [7] ；“致知”即“致吾心之良知”，以构建心学体系 [8] 。科布泽夫将“格物致知”翻译为了выверение вещей и совершенство знания，在俄语大详解词典(Большой 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里выверять有“校正，修正(Тщательно проверить точность чего-л.; сверить с чем-л.)”的意思，совершенство有“完善，完美；尽善尽美(Полнота всех достоинств; высшая степень какого-л. положительного качества; О человеке, предмете и т.п., обладающем всеми достоинствами, лишённом недостатков)”的意思。这样выверение вещей и совершенство знания就是指“匡正事物，完善知识”。科布泽夫译文总体属于直译，但“格物”译法更接近于王阳明的观点。

关于“修身”的翻译，科布泽夫译为у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ть свою личность，这是参考了孟子《孟子·离娄上》中的：“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另见《王阳明学说及中国经典哲学》中，科布泽夫就将“修其身”译为у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ние своей личности，即“完善自己的个性”。对此，他有几种不同的解释：首先，人格的概念是由“身”字来表达的，“身”字的字面意思是“身体”，代表人格是一个整体的身心机体，它结合了主体(“自我”)和客体(“身体”)的特征。其次，“修”又有两个意思：1) “改善、改进、发展”；2) “修补、恢复、修复、调整”。在西方汉学界，理雅各(《中国经典》，第一卷，第357页)把cultivation一词作为“修”固定下来，便成为一种标准。古萨罗夫(В.Ф. Гусаров)使用了语义缩小了的воспитание一词。科布泽夫用у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ть一词，可追溯到孟子并在《大学》中表达的人性最初的善(“人性之善”)，因为у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ть能表达出恢复最初的完善和遏制其变恶的倾向两层意思。

《大学》中记载：“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故君子必诚其意。”朱熹认为诚意是“自修之首”“进德之基”。“意”是心里最初发出的念头，道德修养第一个念头就要真实，否则一伪百伪。王阳明认为“诚意”就是诚实的遵循良知去做事，如果不遵从良知，就是意不诚，也就是王阳明认为的“自私用智”。对于“诚意”，科布泽夫译为了сделать искренними свои помыслы，即“让自己的意念真诚”，这是参考康拉德(Н.И.Конрад)和古萨罗夫(В.Ф. Гусаров)对韩愈在《原道》中的译法，康德拉把“诚其意”译为：приводить свои мысли в согласие с истиной；古萨罗夫译为：в помыслах своих добиться истины стремиться。科布泽夫的译法基本可以表达出“诚意”的字面意思，在前人译法的基础上使词语更加简练易懂。

科布泽夫把“正心”的动词译为выправить свое сердце，动名词却译为了исправленность сердца，动词及动名词并没有对应起来，显得不是很和谐。他将“心”直接译为сердце，笔者认为这不是很妥当，中国的“心”具有思考和感觉的作用，心就是性，因此“心”也可以称作“心性”；而西方哲学思想是建立在生理学的基础上 [9] ，认为“心”是肉体的存在，可以产生情感，英语成为“heart”，对应俄语为сердце。因此笔者认为将“心”译为сердце и мысль更为贴切，可以更好地体现中华文化的特色。

关于“齐家”，夏、商、周三代的政治制度以宗法制为主，其特点是伦理与政治紧密结合。“以周代为例，宗族关系是这样的：天下–天子–王室；国–诸侯–公室；家–大夫–氏室。周天子与诸侯之间，实为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大宗族。诸侯国的国君与诸大夫之间，也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族，‘家’特指大夫的采邑，天子为天命共主，诸侯封浜建国，大夫封土立家”。科布泽夫将“家”直接译为了семья，没有做详细的分类或注释，稍有不妥。

对于“治国天下平”，朱熹分析，“此章之义，务在与民同好恶而不专其利，皆推广絮矩之义也。能如是，则亲贤乐利各得其所，而天下平矣”。对于“治国”，科布泽夫译为упорядочить свое государство，将“国”直接译为государство并没有考虑到中国古代“国”的特殊性。对于“平”，科布泽夫译为уравновешенность，该词是形容词уравновешенный的名词形式。уравновешенный在奥热果夫详解词典(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Ожегова)里有“平整；平静(Ровный, спокойный (о характере, поведении))”的意思，并且主要用来形容性格和行为。笔者认为这过于直译，会导致译语读者产生困惑，从而忽略了“平”的多层含义，比如“和平”“富足”“义与利”的关系等。此处译者最好能添加注释加以解释。

3. 科布泽夫《大学》翻译策略

总得来说，通过分析科布泽夫对《大学》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再结合科布泽夫的整个《大学》俄译本可以分析出，科布泽夫在翻译《大学》时采取了一系列独具特色的翻译策略。

首先是，直译。此处的直译并不是指完全的字面翻译，而是追求中俄概念的对等、重现原文的结构、保留原文的简洁性翻译方法。综合表现中国传统文化的表征和语言特性。它需要译者对原文的透彻领悟、对译入语的精通和对翻译技巧的完美运用。科布泽夫注重目标读者的需求和译文的可读性。并且他坚持其学术性翻译思想，力图为读者提供学术性强、忠实准确的可读性译本。

其二是，厚译，副文本阐释。科布泽夫在翻译《大学》古本时进行了逐段逐句的矫正，对于他的所有翻译做法，都在正文中悉数标注，并用副文本阐释的方式作了详细解释。他的《大学》译本还基于多部有大量详细的、各种观点的注释本，譬如：《铜版四书五经》、《黄侃手批白文十三经》、蒋伯潜《大学新解》、《语译广解四书读本》、《大学》古本、《四部备要》、《新编诸子集成》等等 [10] 。其《大学》古本译本的原文加正文总共20页，而注释及附录就达34页之多，可见其引用考证之仔细，翻译之严谨。此外，他利用研究批判性导论、显性化译文及附录等延展手段，考证了其文化内涵，阐述了其重要性，使读者可以有效地融入中国传统文化的语境，在深层文化的背景下理解《大学》的哲学思想，堪称辞书式、学术范式的科学译本。

其三是“文外互文”翻译策略。对比冯维新(Д.И. Фонвизин)、韩国英(P.M. Cibot)、列昂季耶夫(А.И. Леонтьев)《大学》译本及中文原文，可以看出冯维新并未对韩国英的法译本进行重大修改，也可以看出冯与韩的译本更像是为了分析当时的社会政治现实而写的宣传作品，是对《大学》的解读，而不是准确的翻译。相传列昂季耶夫的译本则译自满文。科布泽夫直接从汉语原文译成俄语，在注释和附录中阐释了文外互文的特色，其中既有对中国古典文籍的引用及解释，也有对西方及俄罗斯研究者译法及观点的引用，指出先前译文的问题及合理性，解释自己译文的根据及翻译原则，这摒弃了之前“以西释中”的翻译理念。

4. 结语

科布泽夫对《大学》的系统翻译具有广泛影响。得益于其完整、科学、忠实的俄译本，俄罗斯读者对《大学》的理解不再流于欧洲学者的阐释或断章取义。科布泽夫《大学》俄译本使得《大学》的哲学价值与文学价值在俄罗斯得到重新理解，也为《大学》的研究者提供了可靠的俄语文本资料。

通过评析科布泽夫对《大学》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可以分析出，科布泽夫在翻译《大学》时采取了一系列独具特色的翻译策略，其中包括直译、厚译、副文本阐释、“文外互文”等翻译策略，他还创新翻译方式，使译本排列整齐，数字索引科学。科布泽夫对儒家学说的跨文化翻译整体上是准确及有证可考的，但也存在一些“以西格中”等有待商榷的地方。因此，学习其翻译方法及特点，是更好地传播中华文化、实现跨文化交流的有效方式之一。

文章引用

王春慧. 科布泽夫《大学》俄译本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评析
The Review of the Translation of Culturally Loaded Words in the Russian Translation of Kobzev’s The Great Learning[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04): 1539-154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4206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