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收稿日期：2020年12月31日；录用日期：2021年1月26日；发布日期：2021年2月5日

摘要

本文认为“一定的X”结构中X有表示离散量和连续量两种类型，正是由于该结构的中心词具有的量度特征，使得“一定的X”结构可以用于表量。“一定”将中心词所指对象限制为连续量的某一个区间或离散量的某一个体，整个结构表达一种模糊量。通过与表量结构“一定N的X”进行对比，本文认为“一定”与表示量度特征的名词成分共现，强化了该结构的表量功能。

关键词

“一定的X”，离散量，连续量

The Analysis of Quantity Function of “Yiding de X”

Yunmei Ling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Received: Dec. 31^st, 2020; accepted: Jan. 26^th, 2021; published: Feb. 5^th, 2021

ABSTRACT

The paper holds that the core term X of the structure of “Yiding de X” (“一定的”)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types of semantic features: continuous quantity and discrete quantity. It is because of the measuring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ore term of the structure that “Yiding de X” can be used to express quantities. “Yiding” could limit the object of the core term X to an interval of continuous quantity or an individual of discrete quantity, and the whole structure expresses fuzzy semantics. By comparing with the “Yiding N de X” (“一定N的X”), the paper holds that there is a high frequency of co-occurrence between “Yiding” and noun components indicating measuring characteristics, which strengthens the quantity function of the structure.

Keywords:“Yiding de X”, Continuous Quantity, Discrete Quant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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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在“一定的X”结构中，形容词“一定”充当定语来修饰中心语X后，整个结构就具备了表量特征，存在一个量度的弹性区间以表达某种模糊量，表示某个数量、某种程度或某一范围。如：

(1) 交通不便，就妨碍了物资畅流，藏族人民的经济、文化的发展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人民日报》1957年)

(2) 虽然网络监听获得的用户账号和口令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监听者往往能够获得其所在网段的所有用户账号及口令。(《当代》)

(3) 我只幻想着一种在巨大的天下的压榨机似的东西，在一定的条件下把灾难、悲惨的结局、灭绝人往的悲剧、人、物质、丑陋的东西、美好的东西，统统压得粉碎。(三岛由纪夫《金阁寺》)

单独分析以上用例中的“限制”“局限性”和“条件”，“限制”和“局限性”的量有大有小，具体的“条件”各异，概括说来“限制”“局限性”和“条件”本身就具备量性特征。这些词进入“一定的X”结构成为中心词之后，整个结构的语义没有具体到多大量的限制、多大范围的局限性或定位到哪一类条件，使得“一定的X”表量具有模糊性。

关于“一定的X”结构的研究，张则顺(2016)为考察X的性质将X从名词和形容词的词性上进行分野，并借鉴“凸显”和“投射”理论描写“一定”的认知语义模型，认为“一定”用在包含量或程度的词语之前限定了连续体的某个范围，用在不包含量或程度的词语之前限定了集合中的某个特定成员 [1]。梁学翠，刘宗保(2018)讨论了“一定”与名词组合时带“的”的倾向问题，提到当语义表达程度有无或范围界限外延确定性时，“一定”与名词组合倾向不带“的”(如“一定份额”)，语义表达程度有无或范围界限内部确定性时，“一定”与名词组合倾向带“的”(如“一定的文化科学知识”) [2]。

现有的研究成果从整体上对“一定的X”结构进行了探究，但是对结构中的中心词X表量的语义特征描述不够具体，将“一定的X”与相关结构进行对比分析还显不足。本文具体分析“一定的X”结构的表量特征，并结合相关结构讨论“一定的X”的表量功能及认知理据进行分析。

2. “一定的X”中X的量性特征

人们对于事物、现象、动作、性状等在数量、变化和程度等方面的认知可分为离散性的(discrete)和连续性的(continuous)两种，离散性表现出的是间断式存在或进行，连续性所表现的则是接连不断地存在或变化发展(石毓智，2001) [3]。

“一定的X”中X所呈现的量性特征包括时间、空间、程度等各因素，本文从离散量和连续量两大特征对X的数量特征进行分类。如“地区、场合、形式、日子、职业”等表现的是离散性的数量特征，尽管在现实世界中地区与地区、日子与日子之间是连接在一起的，但是它们所表示的事物在认知上是离散的、相对独立的，个体之间相互区别。而“影响、作用、下调、理解、满足、难度、合理性”等含有连续性的数量特征，影响分大小，难度分高低，这些反映出连续性的事物或动作是由低到高或由高到低地变化发展的。

(一) 表示连续量的X的分类

具备连续性数量特征的X在进入“一定的X”结构之后，由“一定的”进行限制，将范围缩小在该连续性事物或动作上的某一段范围，但是并没有精确地定位到具体的某一个量值或程度值，是一种模糊量。

在对语料库检索得到的可以进入“一定的X”的中心词X进行分类时，统计发现用于表示连续量的X占很大比例，按照这些词语在语义表达上的共同点对其进行更细致地划分和归类，以更好地探究不同小类内部的共性和小类之间的差异。

1、直接表示量或程度

语义本身就包含量或程度等内涵的名词或名词性短语有两类：一类在构词上以“数、度、性、率、值、量”等与量相关的语素为后缀，包括一些含量名词，如“人数、时数、信任度、知名度、盲目性、可变性、上座率、增长率”等，或者本身就是计量类名词，如“容积、流速、体重”等，这部分词语一般不与量词搭配。例如：

(4) 对姚明来说……他的命中率那么高，只要他投到一定的个数，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排在NBA投篮命中率排行榜的第一位。(《新华社》2002年)

(5) 其上限只受消费者支付意愿和能力的制约，只要消费者愿意接受，有人坐飞机，保证一定的上座率，多高也无所谓。(《当代》)

(6) 公安部治安局负责人说，公民在办理涉及权益的事务时，需要随身携带和使用居民身份证，同时，居民身份证得到了国家法律的承认，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人民日报》1986年)

(7) 水果本身产热少，属于低热能食物，若先吃水果再吃饭，让水果占据了胃中一定的容积，则有利于减少吃进其他食品的量，可防止摄入过多热能，对控制体重，预防肥胖有一定的作用。(《文汇报》2005年)

以上用例中“一定的个数”“一定的上座率”和“一定的权威性”从构词上就与量、程度等语义内涵相关联，“一定的容积”中的“容积”本身就含计量义，这些词语都具有明显的表示数量或程度的语义内涵。

还有一类是隐含有量或程度语义的名词或名词性短语，这些词语形式上不含“数、度、率、值”等语素，但是进入“一定的X”结构之后其数量特征得到凸显。如：

(8) 另一方面，神创论是宗教的一种存在形式。只要宗教存在，神在人们的心目中就会继续占有一定的地位，神创论就不会消亡。(《当代》)

(9) 此外，我相信还有其他为我们服务的人，这种人在智力上虽无长处可以充当我们的伙伴，但却有足够的力气可以干体力活，因此这些人按一定的价格出卖劳力，这个价格就叫工资。(柏拉图《柏拉图全集》)

(10) 虽说海峡两岸包括港澳地区的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使用同种语言和文字，由于地理环境、社会环境的差异，在语言文字的使用上也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人民日报》1994年)

上述各例中的“地位”“价格”“差异”等语义内涵不止数量特征一种，“地位”可以有学术地位、国家地位等，也可以表示地位高或地位低；“价格”除了有价格高低之间的区分，也可以表示出口价格、上市价格等类型；同理，“差异”不仅可以表示差异大或差异小，也可以说气候差异、性格差异等方面。在这类词语与“一定”组合之后，其表量的语义内涵被激活出来，用于表现量度上的高低、大小等。

2、表示发展变化

“一定的X”结构中有的词语在语义上表示发展、变化等义，如“提高、扩大、降低、加强、提升、改善、增加、下调”等词语本义就有表示逐渐量变的意思。如：

(11) 通过这次工资改革，我国职工的工资水平虽然将有一定的提高，但也不能要求很高，不可能把过去二十多年工资制度中积存的所有问题全部解决。(《人民日报》1985年)

(12) 检查组认为，近年来南疆各地普遍比较重视环境保护工作，并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使原本脆弱的生态环境有了一定的改善。(科技文献)

(13) 随着碳纤维的加入，复合电刷的接触电压降和摩擦系数都有一定的降低，说明碳纤维对于改善电刷与滑环的接触及两者之间的摩擦都起到一定的作用。(科技文献)

如上述用例所示，“提高”“改善”“降低”等表现事物正在发展变化的词语本身就不存在内在的自然的终止点和分界线，但是具备数量的内涵特征，因此“一定的提高”“一定的改善”和“一定的降低”都指的是达到了某个量或某程度的变化。

3、表示动作行为

“一定的X”中，有些X表示动作行为，它们表示的动作行为在数量、次数、频率、时间长度上存在一定的差异，这些大小、高低量的不同往往是连续性的。如：

(14) 经过一定的练习，你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大量的东西。(《读者》(合订本))

(15) 来自各民主党派和全国工商联的这些国家土地监察专员，都是在社会上较有影响的专家、学者，在法律、经济、农业等方面有一定的研究，并热心土地管理事业。(《人民日报》1996年)

(16) 他们不仅用来跟当地的少数民族居民交谈，而且还在会上说，在上课时说，甚至到了大城市见了汉人也说。由于有很多人使用，这种土汉语在日常的交际中有一定的影响。(《当代》)

上述各例中，“一定的练习”可以指练习时长、练习频数等量，“一定的研究”可以表示研究的时长、研究的广度和深度等，“一定的影响”可以用于表示影响的范围、力度等方面。此外，像“准备、帮助、限制、修改、教育、重视、制约”等词语，都具有动作量、时间量等潜在的量性特征，它们构成的“一定的X”都具有表量的特性。

4、表示心理状态

一些表示心理活动和状态的词语，像“愉快、理解、满足、把握、希望、同情、了解、需要、关心、信任、怀疑、思考、感觉、遗憾”等都可以进入“一定的X”结构，也可以表示某种连续量。如：

(17) 面对重操旧业而出现的一线生机，一些博物馆的负责人表达了一定的喜悦，但也不无忧虑。(《人民日报》1998年)

(18) 在我国，自80年代以来，软科学的研究和应用得到了一定的重视，也不乏应用软科学取得决策成功的范例。(《1994年报刊精选》)

“喜悦”和“重视”也有程度高低之分，所以用“一定的喜悦”“一定的重视”可以表示达到“某种程度的喜悦”和“某种程度的重视”的意思。

(二) X表示离散量

具有离散性量度特征的事物或现象个体之间都存在边界，可以划分出一个个独立个体，进入“一定的X”结构后，语义特征表现为从集合中选择出某个符合条件的成员，多是一些表示抽象概念的名词或名词性短语，如：

(19) 社交对于他是不可缺少的，无论他住在哪儿，在莫斯科或者在国外，他总是非常好客，在一定的日子招待全城。(列夫·托尔斯泰《幼年》)

(20) 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同样也内在地要求加强党风廉政建设。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的经济和政治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科技文献)

(21) 针对青年们的这些思想进行教育，让青年人懂得，有了一定的职业，能为社会创造一定的财富和价值，又有一定的工资收入，应该说已经就业，不是待业，今后，我们国家的就业道路，就是要多开几扇门。(《人民日报》1982年)

例(19)的“一定的日子”表述的含义是“某个日子”的意思，例(20)中“一定的文化”指的是“某一种制度下的文化”，例(21)“一定的职业”表述的含义是属于社会各行各业中的“某一个职业”，这些词语在受到“一定”修饰之后都表示集合中的某一个体成员。

(三) 表量特征两可的情况

有些名词或名词性词语在判别其表示连续量还是离散量时会出现两可的情况，例如：

(22) a.中国科学院药物研究所发现两种锑胺羧螯合物对几种动物肿瘤有较好的抗癌效能，临床试用证明，对某些癌瘤有缓解作用，同时对肿瘤的理论研究也有一定的意义。(《人民日报》1962年)

b.毕竟任何事物都会在某一点上与其他事物相似。在一定的意义上，白与黑相似，硬和软相似，其他各种极为对立的事物莫不如此。(柏拉图《柏拉图全集》)

(23) a.您的写作，看起来跟个人的精神历程有一定的关系，您是个沉思型的、关注内心并透过自己的内心投射照亮周边生活的作家，您晚近的作品，与社会现实的联系其实非常紧密。(大江健三郎《我在暧昧的日本》)

b.群体具有某种组织结构。这种，在某种程度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组织结构……使群体成员处于一定的关系之中，从而保证由于首因效应，以致后来的信息往往被忽经常联系和完成共同的任务。(科技文献)

以上两组例句都分别包含有相同的组合形式，例(22)a句中“一定的意义”指的意义的大小、深远与否等，而b句中的“一定的意义”指的是某一种类型的意义，人生意义、教育意义等。例(23)a句中“一定的关系”单指关系的大小、远近等，b句中“一定的关系”既可以指群体成员之间关系的亲疏、远近，也可以指群体成员间的关系类型，夫妻关系、亲子关系等。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一定的X”的语义取值就出现了两可的解读，这类词语到底指的是连续量还是离散量，需要结合具体语境来判别。

3. “一定的X”表量的模糊性

“一定的X”结构表达的是某种模糊量，交际双方根据具体语境需求，将语义取值缩小所指范围，直到可以适当地达到心理预期。对于具有连续量特征的X来说，“一定的X”表量的多少、程度的高低强弱是不确定的。如：

(24) 立陶宛既小又弱，夺取默麦尔对德军来说实在不算大不了的事。但要“清算捷克斯洛伐克的残余部分”，则要进行一定的准备。(沈永兴、朱贵生《二战全景纪实》)

(25) 在个人风格和待遇面前，我们的文化会作一定的让步，但绝不是遭到破坏。(张剑《世界100位富豪发迹史》)

例(24)中“一定的准备”表示“某种强度、时间长度的准备”，倾向于表述较大量、较充足的准备时间和准备的完成度，例(25)中“一定的让步”结合具体语境来看，不会是较大量，相反，表述的则是较小量、适度的让步。

而对于具有离散量特征的X，目标范围锁定于X所在的集合，但是不明确具体的成员，如：

(26) 西装是有一定的标准的。譬如，做裤子的材料要厚，可是我看见过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穿夏布西装裤，光线透穿，真是骇人！(梁实秋《衣裳》)

(27) 所以，管理不是非要用一定的制度，一定的处罚，有时候随机应变，效果可能更好。(《传媒大亨与佛教宗师的对话：包容的智慧》)

上述例(26)和(27)中“一定的标准”“一定的制度”和“一定的处罚”在使用语境中的标准各异、制度各异，处罚也存在各式各样的类型，它们语义内涵需要视具体语境而定，也充分体现出了“一定的X”结构在表量上的模糊性特征。

4. “一定的X”表量性质的显化

考察“一定”与名词搭配组合的语料时，可以发现有些表连续量的“一定的X”与“一定N的X”基本同义。这“一定N的X”中的N，多数是表量范畴的词语，包括“数、数量、量、范围、程度、份额、规模”等。如：

(28) a.由于该信息需经相关机关审定，具有一定的公正性，不同于企业自身的片面宣传，在商务中具有重大意义。(科技文献)

b.正因为如此，为了保证一定程度的公正性和一致性，我们需要有一套由议会和加拿大人民同意的移民法。(阿瑟·黑利《身居高位》)

(29) a.在财务管理上，要精打细算，减少浪费，花一定的钱，办更多的事。(《人民日报》1954年)

b.我知道，给这个妇人一定数量的钱，就足以保证她不会挨饿。(卡尔·麦《老母塔之夜》)

(30) a.国家可以在改制后的老字号企业中继续保持一定的股份，但对于国有资本占多大比例不宜预设杠杠，一切应以有利于老字号企业发展为目的、根据行业特征和企业具体情况而定。(《人民日报》2016年)

b.村集体占一定份额的股份，村民占其余大多数的股份，待取得经济效益后按股份分红，实现村民变股民。(《人民日报海外版》2017年)

上述三组用例，其中的“一定的X”与“一定N的X”两两语义相近，基本可以换用。“一定的公正性”“一定的钱”和“一定的股份”都表示一定的量，与之相应的“一定程度的公正性”“一定数量的钱”和“一定份额的股份”中使用了“程度、数量、份额”等显化数量的词语，则强化了该结构的表量的功能。

5. 结语

从以上考察和分析看，现代汉语“一定的X”结构中的X具有表示连续量或离散量的语义特征，其中，大部分X表连续量，具体可以分为直接表示量或程度、表示发展变化、表示动作行为和表示心理状态四种。

“一定的X”结构可以用于表量，不单纯是因为中心词X本身具备的量性特征，而是进入这个结构之后由结构的各个构成部件共同决定的，“一定”将中心词所指对象限制为连续量的某一个区间或离散量的某一个体。也就是说，该结构整体对构件语义产生了语义压制，使得结构表现出模糊性的量度特征，从而可以使整个“一定的X”结构具备表量功能，并结合具体语境使得语义表达更契合会话交际双方的心理预期。

致谢

特别感谢导师方绪军教授的悉心指导，文中疏漏之处概由作者负责。

文章引用

凌韵梅. “一定的X”表量功能分析
The Analysis of Quantity Function of “Yiding de X”[J]. 现代语言学, 2021, 09(01): 20-25. https://doi.org/10.12677/ML.2021.91004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