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vances in Philosophy
Vol. 12  No. 08 ( 2023 ), Article ID: 70270 , 7 pages
10.12677/ACPP.2023.128267

卢卡奇辩证法视域下的黑格尔哲学误读、 批判与超越

苏乐妍

广西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南宁

收稿日期:2023年7月8日;录用日期:2023年7月29日;发布日期:2023年8月9日

摘要

卢卡奇的思想一直显露出黑格尔哲学的痕迹。早期的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无条件地继承沿用黑格尔哲学来对马克思主义进行解读,提出了总体性辩证法,但最终陷入误读。中期的卢卡奇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影响下,重读了青年黑格尔的文稿,并借助马克思的立场、观点、方法在《青年黑格尔》中审视性地反思批判了黑格尔哲学,使劳动辩证法得到注重。晚期的卢卡奇在《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创新性地塑造了从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的视角对辩证法进行新的阐释的方法,最终实现了对黑格尔哲学的超越及向马克思主义的彻底转向。卢卡奇辩证法思想对黑格尔哲学的态度由早期的误读到中期的批判、再到晚期的超越的演进,最终彻底转向马克思主义。

关键词

卢卡奇,辩证法,黑格尔哲学,马克思主义

Misinterpretation, Criticism, and Transcendence of Hegel’s Philosophy in Lukács’s Dialectics

Leyan Su

School of Marxism,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Guangxi

Received: Jul. 8th, 2023; accepted: Jul. 29th, 2023; published: Aug. 9th, 2023

ABSTRACT

Lukács’s idea has always shown the trace of Hegel’s philosophy. In his early work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Studies in Marxist Dialectics, Lukács unconditionally inherited Hegel’s philosophy to interpret Marxism and proposed his Dialectics of Totality, but eventually fell into a misinterpretation. In the middle period, under the influence of Marx’s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 Lukács reread young Hegel’s manuscripts, and critically reflected and criticized Hegel’s philosophy in his work Young Hegel with the help of Marxist stance, viewpoints, and methods, which made the labor dialectics was paid attention. In his late work Ontology of Social Being, he innovatively shaped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dialectic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ist ontology, ultimately achieving a transcendence of Hegel’s philosophy and a thorough shift towards Marxism. In a word, Lukács’s attitude in his dialectics towards Hegel’s philosophy evolved from early misinterpretation to mid-term criticism, and then to late transcendence, and he completely turned to Marxism ultimately.

Keywords:Lukács, Dialectics, Hegel’s Philosophy, Marxism

Copyright © 2023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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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在马克思与黑格尔思想关系的经典研究课题中,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开创者卢卡奇是不能忽视的重要人物。鉴于其代表作《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副标题——“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以及该书的1967年新版序言所言——“对任何想要回到马克思主义的人来说,恢复马克思主义的黑格尔传统是一项迫切的义务” [1] ,这就直截了当地表明,黑格尔哲学在卢卡奇思想特别是其辩证法中的地位十分重要。由于卢卡奇的思想在不同时期的聚焦点有所不同,新世纪各学界对卢卡奇研究的新重点之一自然就放在对卢卡奇思想异质性和连续性的辩证把握上 [2] ,所以本文拟从早、中、晚期不同阶段来把握卢卡奇辩证法思想的演变,以期有助于我们在新世纪充分发掘卢卡奇思想、黑格尔哲学及马克思主义三者的关系、为新时代深化对卢卡奇的研究开辟新理路。

2. 无条件地继承沿用:早期卢卡奇辩证法对黑格尔哲学的误读

早期的卢卡奇因为深受黑格尔的影响,所以他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解读采取的是无条件地继承并沿用黑格尔哲学思想的方法。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沿着黑格尔的逻辑理路,指出“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 [1] ,即把马克思主义解读为方法,提出了总体性辩证法。但其实早在之前的《小说理论》中,“总体性”思想的萌芽就已经可以窥到黑格尔哲学的痕迹。

《小说理论》作为一战期间卢卡奇反战思想和以韦伯为主的海德堡学派推崇战争的矛盾思想背景下的产物,具有双重的意蕴。一方面,它依旧具有新康德主义的哲学传统,因为它不仅像海德堡学派一样,肯定价值的历史实现中的先验永恒价值,而且在韦伯研究的基础上构建出独有的小说类型学,由此将海德堡学派的研究视角推广到美学艺术领域。在新康德主义的先验论范式下,卢卡奇对社会历史展开反思,批判了实证主义和理性主义,从而深受非理性主义影响,反而使历史在经验和范畴的导向下走向了自然科学的实证主义认知。但是这种认知也使得卢卡奇开始对黑格尔的总体性思想产生兴趣,进而催生了他自己“总体性”思想的萌芽。“他的一般性的第一部分都决定性地受了黑格尔的影响,例如史诗和戏剧艺术总体性之对比,史诗和小说在历史哲学观上的异同,等等” [3] ,可见另一方面,《小说理论》也具有了向黑格尔哲学转变的痕迹。它不仅从黑格尔美学那里引入历史性观念,“寻找文学艺术类型的普遍辩证法”,“这种辩证法力求在范畴和历史之间形成一种他在黑格尔本人那里发现的更为紧密的联系” [3] ,而且通过伦理与现实的多重表达形式给主体以关怀,从而有了由新康德主义的主观世界转向诉诸现实的倾向,摒弃新康德主义的理想主义世界观从而转向新黑格尔主义就仅仅是一个时间需要的问题 [4] 。

虽然新康德主义让卢卡奇萌发了“总体性”概念的思想,但是它也存在着某些弊端,因为在新康德主义的影响下,卢卡奇也难以避免地陷入一种用先验逻辑解释社会历史的思想困境,从而使他的总体性仍旧无法走出主观唯心主义的局限性。 [5] 所以卢卡奇经由克尔凯郭尔明确来到了黑格尔那里,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提出了“总体性辩证法”,把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解释为黑格尔逻辑学的直接产物,让前者无条件地沿用后者的逻辑向路。

先来探讨这种辩证法视域下的黑格尔哲学痕迹。首先,总体性是“具体的总体”。因为在黑格尔的《逻辑学》思想体系中,“理念”的逻辑不仅是作为总体的,而且也体现为“具体概念”的逻辑,所以可以说总体的也是具体的。卢卡奇用“总体性”将“孤立的事实”联系起来,使得部分及其独立存在被包含在总体中,总体也被涵盖于各部分各环节中,由此实现普遍和特殊的辩证统一。其次,总体性是“现实”的,辩证的总体观“是能够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 [1] ,也是把握社会历史之现实,实现现实与历史统一的方法。卢卡奇在黑格尔对“直接性”和“现实性”的区分——“现实是本质和实存或内部和外部所直接形成的统一” [6] 、并且确立了由“事实”或者“实存”到“现实”辩证过程的基础上,把握到了“现实性”不仅是事实或者实存和本质的统一,也是展开过程的必然,所以在此黑格尔的历史观得到了突出强调。对于卢卡奇而言,正是因为黑格尔将历史这一伟大的原则赋予到哲学,现实问题的展现才表现初一种全新的面貌 [7] 。由此经由历史流动生成的过程,现实被他纳入历史环节之中,现实成了生成的现实,也就是历史中的现实 [8] ,最终在总体性辩证法中实现现实与历史的统一。最后,总体性又是主体性的,这点也必须和黑格尔的“中介”概念联系起来。鉴于黑格尔所述中介“是自身反映,自为存在着的自我的环节,纯粹的否定性” [9] ,卢卡奇认为“中介”是超越主客体同一、实现自身反省的东西,是历史自身的结构而不是历史外力作用的辩证因素。最后,总体性辩证法是主体与客体统一的,这一点源于黑格尔“实体即主体”的主张。黑格尔明确指出,“不仅把真实的东西或真理理解和表述为实体,而且同样理解和表述为主体” [9] ,所以实体不仅具有客观性,而且其自身本就具有能动性,是“活的实体”,能够通过否定和扬弃实现自我发展,能够通过圆圈运动重建同一性,把潜在转化为现实,这样就从自身的辩证运动引出世界的主客范式和主体性原则。在此依据上,卢卡奇的辩证法也像黑格尔那样对主体化和客体化表示认同,把社会历史置于总体性当中,实现了历史在主客体辩证运动中的生成。总而言之,在卢卡奇看来,黑格尔思想中重要的不是“逻辑在先”的叙事体例,而是“实体即主体”的辩证总体思想与生成性的历史主义原则。 [10]

如此一来,《历史与阶级意识》对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解读便是循着黑格尔的哲学路径尤其是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路径展开的。但是“总体性辩证法的本体论依据在于‘思想的起源与历史的起源在原则上的吻合’” [11] ,这一原则恰恰是建立在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基础上的,思想和历史只有在绝对精神中才能实现同一。反观马克思的思想,强调的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而这两者分属于不同的本质范畴,这样卢卡奇就把马克思好不容易对黑格尔的“头足颠倒”的努力抛弃了。再加上为了强调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能动作用,卢卡奇把马克思和恩格斯对立起来,忽视了对立统一的形式不止存在于社会生活的主体和客体之间,而且也存在于自然界类似的主客体关系当中 [12] ,否定自然辩证法,由此总体性性辩证法最终还是陷入“救世主自居的乌托邦” [1] 的困境。因此可以说,早期卢卡奇这种企图借由无条件地继承和沿用黑格尔哲学来认识马克思主义的路径是一种误读,因为总体性辩证法仅仅工具性地把马克思主义辩证法解读成认识论框架的模式并非完全包括马克思主义的所有内容 [13] 。

3. 审视性地反思扬弃:中期卢卡奇辩证法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

从以上可以看出,早期卢卡奇的辩证法无条件沿用黑格尔主义而对马克思主义进行解读的方法实际上是陷入一种误读,非但没有使他趋于接近真理,反而陷入唯心主义的困境,尤其《历史与阶级意识》出版后,他遭受到共产国际的政治批评。之后,当初次接触了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以来,他便深受其思想内核的影响,于是他开始回顾反思自己早期在辩证法中的黑格尔哲学思想,并在马克思观点和方法的指导下对黑格尔哲学进行批判,完成了《青年黑格尔》一书,得出了劳动辩证法。

一方面,在前后期的黑格尔之间,卢卡奇以后期的黑格尔来解读前期的黑格尔这样一种“回溯式”理路,重读了黑格尔青年时期的哲学书稿,对比黑格尔不同阶段的哲学,辩证地审视黑格尔哲学。

譬如,从“实证性”到“外化”的辩证法发展看。卢卡奇在《青年黑格尔》中,把前耶拿时期的和耶拿时期的黑格尔做了对比,把黑格尔前者和后者辩证法思想的发展阶段分别概念化为“实证性”和“外化”阶段。他认为前耶拿时期的“实证性”阶段是耶拿时期的“外化”阶段的基础,而且黑格尔的“外化”本质上是马克思的“异化”的唯心主义表达。如果按模式来分,可以说实证性阶段表现为一种主体与客体强烈的二元对立模式,而外化阶段则表现为一种既肯定又否定的倾向,实现主客体的统一,由此“卢卡奇把该模式称为‘辩证逻辑’,以期与‘形式逻辑’相区别” [14] 。显然,卢卡奇关注到了黑格尔伯尔尼时期和法兰克福时期,即前耶拿时期的“实证性”这一概念,由此探讨了黑格尔早期思想发展的社会观危机以及其辩证法的萌芽,并在之后揭示了黑格尔哲学的核心内核——客观唯心主义的最初形成。可以认为,青年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的创造过程,也就是由其在前耶拿时期所形成的“实质性”概念到其在耶拿时期的“外化”概念的演变过程。 [15] 从社会历史看,卢卡奇认为青年黑格尔从社会历史分析的角度出发,探讨哲学问题。黑格尔对社会历史的重视不仅表现为对其他各国历史的兴趣,比如法国大革命、英国启蒙运动等,而且表现为注重关注本国即德国历史的进程。然而长期以来,在资产阶级的科学中,德国古典哲学的形成与发展史正是根据黑格尔自己的历史观念来解释,这样的历史观念虽是天才般的,但也是唯心主义地歪曲了的、甚至在许多方面图式化了的 [16] 。由此可以看出,青年时期的黑格尔对辩证法的阐发本来是借由社会历史的现实维度而实现的,这一现实维度本应是具体的总体,然而他又把社会历史这一具体总体的层面引向了抽象层面,这就陷入了“头足颠倒”的唯心主义辩证法误区。

另一方面,此时在黑格尔和马克思之间,卢卡奇不仅借由黑格尔来重思马克思而且又注重经由马克思来审视黑格尔这样一种“往返穿梭式”的路径,发掘了黑格尔哲学思想中本就有的经济因素,并在马克思视域下的经济学–哲学辩证统一的方法的帮助下,关注到黑格尔的“劳动”概念,批判了黑格尔的“外化”阶段,把黑格尔的辩证法视为劳动辩证法。

卢卡奇在《青年黑格尔》中认为,黑格尔作为“曾把英国古典经济学的问题与哲学问题、辩证法问题联系起来” [16] 的唯一的德国思想家,在早期就把经济学和哲学对接起来。一方面,他结合德国社会的现实,尝试着使经济学概念现实化;另一方面,他又通过哲学理论,尝试着概念化思想中所反映出的经济范畴的现实运动 [17] ,所以他能以一种相对更加辩证的视野来审视社会历史问题,努力达成经济学的现实性和哲学的思辨性的结合。关于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卢卡奇虽然已经意识到它仍旧没有摆脱唯心主义的消极一面,但他也不否认这样的辩证法思想是马克思辩证法的基础,因为正是黑格尔在对法国革命的理想产生困惑时,对英国经济情况的分析研究成为了他的指南针,帮助他寻到了通往辩证法的道路。 [16] 。换句话说,在马克思看到了黑格尔哲学与英国古典经济学联系的前提下,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就有了黑格尔哲学的痕迹,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和黑格尔的辩证法也才有了对接的理由。这样一来,卢卡奇一改其早期阶段看待黑格尔哲学的想法,他转而认为,黑格尔哲学理论中的经济学内容才是黑格尔思想体系中最具价值、也最能与马克思主义联系起来的学说 [18] 。

“在马克思这部手稿里经济学和哲学的结合乃是方法论上的一个深刻的必然,是实际排除唯心主义辩证法的先决条件” [16] ,由此可见,随着深受马克思《手稿》问世的影响,中期的卢卡奇更是加快对黑格尔哲学的转变态度,从马克思的经济学——哲学的方法出发,在《青年黑格尔》的《“外化”是〈精神现象学〉的中心哲学概念》中借助马克思的“异化”批判了黑格尔的“外化”,“对黑格尔外化观念的批判是费尔巴哈的黑格尔批判里的一个重要部分” [16] ,由此在经济学和辩证法上实现统一。在关注到黑格尔的“劳动”概念时,卢卡奇又依据马克思《手稿》的内容,区分了“对象化”和“异化”,他认为马克思在考察经济学问题的基础上,经由实际生活的事实的启发,已经能够严格地区分出在劳动本身里的对象化与在资本主义形式下劳动里主客体的异化 [16] 。可以看到,黑格尔从劳动的对象化出发,对社会现实情况进行了说明,并期许一种社会存在的本体论展开:劳动彰显人的本质,人借助劳动把自己的本质外化到现实社会中,而异化实际只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物化的表现。

通过马克思经济学——哲学的方法的帮助,卢卡奇批判地扬弃了黑格尔“哲学上错误的分割、错误的统一和唯心主义的神秘化” [16] ,并且看到了劳动外化的辨证过程,因此对清扫了本人早期《历史与阶级意识》的辩证法中的唯心主义因素,正如他所说“发现资本主义劳动的实际辩证法,乃是对这样一种哲学进行唯物主义批判的前提,这种哲学,根据对资本主义劳动的片面观点,试图从哲学上理解人类的发展” [16] 。这样一来,在辩证法这一视域下,卢卡奇将来对黑格尔哲学的态度,也将从批判到超越,他的研究始于黑格尔,在考察了经济学与辩证法的关系之后,将尝试转向一种社会存在的本体论方向 [19] 。

4. 创新性地阐释塑造:晚期卢卡奇辩证法对黑格尔哲学的超越

马克思《手稿》对卢卡奇的影响不仅在中期《青年黑格尔》中,而且也在他后期的理论研究和著作中,尤其是晚期的《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前面已经讨论过,中期的卢卡奇运用马克思的经济学—哲学方法论对黑格尔哲学展批判与反思,经由对经济学和辩证法的考察,未来他对马克思社会存在本体论的关注也将更进一步。可以说,手稿的重要意义主要在于,它“使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对社会存在进行本体论的阐述成为可能” [20] 。与中期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不同的是,卢卡奇的晚期著作《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更注重于审视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并在对马克思晚期著作比如《资本论》等的剖析上,在劳动实践的基础上深化对社会存在的本体论认识,并把本体论与辩证法结合,从本体论出发对辩证法的诸多内容进行新的阐释,由此使“晚期的卢卡奇从马克思的社会存在本体论的层面完成了对黑格尔哲学的理论突围和思想超越。” [5]

既然是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那首先来看看本体论的基础——“存在”的意蕴。晚年的卢卡奇对本体论的探讨路径,不是像传统哲学那样由抽象的“存在”到现实的个别“存在”,而是由现实的个别“存在”到抽象的“存在”,这是必须把握的一个前提。卢卡奇把现实的“存在”归为三类,分别是“无机自然”、“有机自然”和“社会”,为了方便论述他后面还把前两者统一为“自然存在”。三者间的联系是既有时间先后,又共同交织。一方面,无机自然是有机自然的前提,并且两者又构成社会的基础,“生命领域的存在也是无法扬弃地以无机自然为基础的,正像社会存在以整个自然存在为基础一样” [20] ,可以说从无机自然到有机自然再到社会存在呈现了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另一方面,“这三个存在类型是同时彼此交织地实存,并且与此相应地也常常对人的存在、对人的实践同时产生影响” [20] ,人虽然可以通过劳动不断地改变自身条件和周边环境,由此使得人带有社会属性且成为社会存在,但其基本生存又依赖于自然,所以与自然存在息息相关,这样就不可能把人的自然属性消灭掉。当然我们也要注意到三者的区别,虽然卢卡奇指出了这三者的区别首先在于合类性上,但我们需要看到目的性才是三者,或者说是自然存在与社会存在本质上的区别,“社会存在的本质特征是目的性” [19] 。卢卡奇也同马克思一样,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在阐明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的联系与区别的基础上实现了二者的统一,这表明他的辩证法思想发生了转变,由早期因为否定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而仅仅从社会存在这一单方面中寻找主客体同一的认识论视域,转变为从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二者结合中寻找主客双方统一的本体论立场。

当然,社会存在和自然存在的辩证统一并不是说自然法可以随心所欲地置放于社会存在中,因为就像真理离开其范畴会变为谬误一样,社会存在的本体也只能在社会存这一对应的范畴中寻找,而不是跨越到自然存在。卢卡奇指出,“劳动是社会存在本体论的出发点” [20] ,所以劳动才是社会存在本体论的核心和基础,劳动实践创造了社会。在卢卡奇晚年的思想中,对劳动的认识更具有层次性,劳动被其划分为原始劳动和更高社会性水平的劳动,并且他指出了“劳动创造了使用价值,创造了人,是人成为人的发生学的起点” [21] 这一抽象结论。虽然这一对劳动本身的认识虽然显示出合理性,但是在探讨分析更高社会水平的劳动时,不能局限于上述这一抽象范围,因为“劳动作为发展了的社会存在范畴,只有在一个过程的并且过程地再生产自身的社会整体中才能获得自己真正的、相应的实存” [20] ,任何劳动都必然会超出自身,进而来到再生产的阶段,劳动只有放置于总体的社会再生产及其关联中,才是对劳动最根本上的认识,尤其凸显劳动作为社会存在的本体论基础。总的来说,卢卡奇在《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通过借助劳动和再生产的概念来阐述社会存在的实践维度 [21] ,他的劳动思想与马克思的实践观相一致,他认为马克思通过发掘到历史与现实、抽象与具体、主体与客体统一的劳动实践,揭示了社会历史的本质形态和发展方向,从而为社会存在的本体论的提出提供了理论依据和证明,超越了黑格尔哲学等传统哲学在社会历史观上的诸多局限。

“存在的结构只有在构成诸相对的总体性的具体的动态的复合体中,才在本体论上是可能的” [20] ,所以在认识了“存在”和“劳动实践”之后,我们来看看“总体性”原则。卢卡奇晚期的“总体性”原则和其早期的相比不一样,此时的“总体性”从劳动实践出发、在充分认识社会现实的基础上,构建起主、客体统一的本体论体系,在主客体的动态发展中把社会历史及其相关联的各种因素辩证统一起来,实现了自然、历史和实践统一。因此可以说,卢卡奇在《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将总体性原则建于经济性原则这一前提上,并将经济与非经济的因素当作社会存在复合体最为根本的矛盾,对二者之间的差异和统一进行研究探讨 [22] ,他最终创新性地形塑造了从本体论视域阐释辩证法的新方法,超越了黑格尔仅从传统哲学上理解主客关系而陷入的唯心主义印记,由此彻底转向马克思主义。

5. 结语

对卢卡奇不同时期辩证法视域下的黑格尔哲学的思想考察,是对这位西方马克思主义开创者著作的重读,也是新世纪我们对其思想的连续性和异质性的挖掘。早期的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选择通过“从黑格尔到马克思”的逻辑理路来探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对马克思的辩证法进行了黑格尔式的解读,提出了主客体同一的总体性辩证法。但是只有在黑格尔的观念论基础上,无产阶级才能成为总体性辩证法同一的主客体,如此一来,卢卡奇不仅陷入了无条件地继承沿用黑格尔哲学来阐释马克思辩证法的误读,而且当他把解决物化问题的关键聚焦于无产阶级形成阶级意识时,也陷入了乌托邦式的救世主主义困境。中期是卢卡奇思想的转折阶段,这也让他的辩证法思想产生变化。在身受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影响下,卢卡奇重读了青年黑格尔的文稿,反思黑格尔辩证法思想的内核,并借助马克思的立场、观点、方法批判了黑格尔的哲学思想,使劳动辩证法开始得到注重,完成了他的中期作品《青年黑格尔》,纠正了早期因直接沿用黑格尔主义而对社会历史的误读。晚期的卢卡奇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中,在对黑格尔客观唯心主义展开更深层次批判的基础上,尝试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出发建构马克思主义的本体论,创新性地塑造了从本体论的视角对辩证法进行新的阐释的方法,最终实现了对黑格尔哲学的超越及向马克思主义的彻底转向。当然,我们也要注意到,即使黑格尔哲学在中期和晚期的卢卡奇那里得到了批判和超越,也不是说卢卡奇完全和黑格尔背道而驰。也正因为这样,可以说卢卡奇辩证法视域下的黑格尔哲学因素体现的是其思想的连续性,而不同时期的辩证法对黑格尔哲学误读、批判和超越的态度体现的则是其思想的异质性。

文章引用

苏乐妍. 卢卡奇辩证法视域下的黑格尔哲学误读、批判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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