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dern Linguistics
Vol.05 No.02(2017), Article ID:20817,10 pages
10.12677/ML.2017.52027

An Investigation of Consonant Voicing in Japanese Nominal Compounds

—A Case Study of the Word “ta”

Hsien-Yin Kuo1, Rui-Wen Wu2

1Department of Japanese Language, Culture and Curriculum, Soochow University, Taiwan

2Institute of Linguistics, Academia Sinica, Taiwan

Received: May 14th, 2017; accepted: May 28th, 2017; published: May 31st, 2017

ABSTRACT

In Japanese, nominal compounds occasionally exhibit consonant voicing. Previous studies indicate that this phonological process is ascribed to syllabic structures, etymology, syntax, semantics, selection restriction and sociolinguistics. In this paper, we argue that the high-low articulating positions are also a contributing factor to consonant voicing in Japanese. A sounding example is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voiceless consonant [ta] in the word [akita] “秋田” and the voiced consonant [da] in the word [waseda] “早稲田”. To account for this phenomenon appears to be an essential task in second language teaching of Japanese; especially under the teaching method of using phonological rules to learn sounds changes. This paper deals with two issues by taking the phonological alternation of the word [da/ta] “田” as an illustration. Firstly, we reconstruct the phonological rule of Japanese consonant voicing from the diachronic perspective. Secondly, we urge to use the phonological rule for comprehending the consonant voicing for second language learners.

Keywords:Consonant, Voicing, Phonological Rules, Historical Linguistics, Second Language Teaching

日语清辅音浊化现象之考察

—「田」的个案研究

郭献尹1,吴瑞文2

1东吴大学日本语文学系,台湾

2中央研究院语言学研究所,台湾

收稿日期:2017年5月14日;录用日期:2017年5月28日;发布日期:2017年5月31日

摘 要

日语的复合语有时会产生清辅音浊化的现象,前人研究中指出其浊化与否跟音韵结构、词汇特性、语法、语义、选择限制、社会语言学等因素有关。本论文发现日语元音的高低位置也是造成清辅音是否浊化的原因,例如「秋田」[akita]及「早稲田」[waseda]中后一成分「田」有着清辅音[ta]及浊辅音[da]的差异。站在日语教学的立场上,如何有系统地说明上述现象,藉由音韵规律来帮助学习者记忆是相当重要的课题。本论文透过「田」这一个案研究,说明两方面的问题:1. 根据历史语言学的观点推导现代日语清辅音浊化的音韵规则;2. 在教学现场,利用音韵规则来有效地掌握辅音浊化与否的现象。

关键词 :辅音,浊化,音韵规则,历史语言学,语言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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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序论

日语的词汇能产性高,因此透过不同品词结合产生的复合语也特别多。例如「大学生[daigakɯseː]」(大学生)为名词与名词的复合语、「小汚い[kogitanai]」(不太干净)为名词与形容词的复合语、「大好き[daisɯki]」(非常喜欢)为名词与形容动词的复合语、「申し込む[moːɕikomɯ]」(申请)为第一动词连用形与第二动词终止形的复合语。然而,当两词汇相接时,前词素会影响后词素使其产生清辅音转为浊辅音的现象,这样的「词音位交替(morphophonemic alternation)」会影响意义,因此辅音清浊的分辨甚为重要。1以上述例子来说,「小汚い」是唯一产生后词素清辅音浊化的例子,而「大好き」、「申し込む」的后词素则不产生浊化。

有关日语清辅音浊化现象的讨论,最早提出系统性解释的是Lyman于1894年提出的「莱曼定律(Lyman’s Law)」 [1] 。莱曼定律认为日语复合语中清辅音浊化现象的主导权在后词素,后词素中若存在浊辅音,无论浊辅音处于任何位置,该词素都不发生浊化。若将上述定律中所谓日语复合语以「X-Y」来表达(X表前词素,Y表后词素),就后词素Y的音节结构而言,基本的组合为:

Y = C1V;

Y = C1VC2V;

Y = C1VC2VC3V。

总的来看,莱曼定律尚待解释的问题为:

1. 若Y为基本的CV结构,亦即后词素Y只有一个辅音,倘若是浊辅音,应如何判断?这里的浊辅音是原有的还是因清辅音浊化而造成的(后起的)?例如,「意義[igi]」(意义)与「桜木[sakɯragi]」(樱花树)里的后词素均为浊辅音的音节,「義」原为浊辅音,「木」为清辅音浊化的结果。

2. 若Y为较复杂的CVCV甚至CVCVCV结构,意即后词素Y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辅音,依莱曼定律所言,只要C1或C2中任一个为浊辅音,则Y亦不发生清辅音浊化。C1若为浊辅音,问题就回到1.。C2若为浊辅音,照定律所言,则Y的C1可预测必然为清辅音,因为此时不应运作清辅音浊化的规则。然而,日语中却有如下的反例:

国[kɯɲi] → 島国[ɕimagɯɲi]

棚[tana] → 本棚[hondana]

紙[kami] → 手紙[tegami]

上述的疑问及例外现象促使学界不得不重新思考莱曼定律的适用性及具体内涵。

例如窪薗(2010)指出,当前词素带有浊辅音时,后词素同样不产生浊化 [2] 。以「中嶋[nakaɕima]/[nakaʑima]」及「長嶋[nagaɕima]」、「中田[nakata]/[nakada]」及「永田[nagata]」、「節田[ɸɯɕida]」及「藤田[ɸɯʑita]2」三组姓氏的词汇为例,「長嶋」、「永田」、「藤田」的前词素最末拍为浊辅音3。因此,「嶋」及「田」不产生清辅音浊化的现象。根据窪薗的主张,「莱曼定律」可以下面的形式表示:

(1) X + Y = XY4

(2) X + Y = XY

由此可知,窪薗主张前词素的音节内涵会影响后词素清辅音浊化的发生与否,换言之,前词素也具有主导权(1)。

杉藤(1965)使用「X-田」两汉字的姓氏例分析,当前词素「X」为两拍且以浊辅音结尾时,后词素「田」就不会产生清辅音浊化的现象 [3] 。其中,前词素最末拍带浊辅音时,后词素不产生浊化,与窪薗(2010)提出的(1)相同。考虑拍数是否为引起清辅音浊化的现象,与原口(2000)主张的清辅音浊化受音韵构造影响一致 [4] 。以上所引述之前人研究均着眼于共时层面。本论文的立场则是以历时发展的角度来思考清辅音浊化的现象及其音韵条件。

就学习者(教学现场)而言,窪薗(2010)认为清辅音浊化是为了发音方便。然而,学习者并不具备母语人士般能够推测清辅音是否浊化的能力。中澤等(2014)以台湾日语学习者为对象,进行复合语里后词素是否产生清辅音浊化的认知实验,想了解其习得的情形。其结果为:(1)学习者有前词素维持清辅音,后词素有不论清浊都读为浊辅音的倾向 [5] 。由于大多数学习者不知道「莱曼定律」,因此即便后词素已有浊辅音存在,仍产生连续浊化的现象。例如「合鍵[aikagi]」被认为是「[aigagi]」、「笊蕎麦[zarɯsoba]」被认为是「[zarɯzoba]」的错误比例很高。(2)对于清辅音浊化的现象约三分之一的学习者采用硬背的方法,四成以上则是不关心。由此可见,教导学习者清辅音浊化的条件是必要的。首先就语言习得观点来看,台湾学习者的母语(华语)并没有清辅音及浊辅音对立的音位系统;即便母语为「闽南语」,日语与闽南语的浊辅音音质仍有差异,在学习上发挥的效果有限。其次,日语清辅音浊化的现象一般被视为「国语学」及「语言学」的研究课题,成为日语辞典中收录解释的词条 [6] 。然而本文认为将音韵规则的探讨置放于教学现场亦有其应用上的价值。例如教材中常出现「田中[tanaka]」及「中田[nakata]/[nakada]5」的姓氏、「成田[narita]」及「羽田[haneda]」的机场名,同一个汉字有清辅音及浊辅音两种读法,这些都是学习者常感困惑的问题。基于以上两方面的理由,我们期盼能够结合理论与教学,先检讨前人研究存在的问题,进而透过音韵规则的发现来辅助学习者,减轻记忆上的负担。

2. 关于日语清辅音浊化现象的前人研究

依据前人的研究成果,日语清辅音浊化的现象可以从音韵结构、词汇性质、语法、语义、社会语言学等因素来观察,从而有不同的解释。本文重新整理前人研究,依照语言学次领域评述如下:

2.1. 音韵结构的观点

Lyman (1894)提出的「莱曼定律」其最基本的定义为「后词素本为浊音时,则不产生浊化」,例如「合鍵[aikagi]」、「紙くず[kamikɯzɯ]」。中澤等(2014)的调查结果指出该法则在教学现场上并未被广泛认知与应用。伊东(2008)则指出许多反例 [7] 。

原口(2000)认为清辅音浊化与否跟轻重音节、音节数有关。他主张:(1)前词素为重音节(带有鼻音或长音的音节)时会产生浊化,例如「勘三郎[kanzabɯroː]」、「正三郎[ɕjoːzabɯroː]」。(2)以前词素的轻音节数量来决定是否浊化。当两轻音节相接时不浊化,例如「鳩太夫[hatotajɯː]」。当一轻音节时会浊化,例如「義太夫[gidajɯː]」。(3)前词素为两拍内的不产生浊化,例如「手本[tehon]」、「正本[seːhon]」。两拍以上的则产生浊化,例如「文庫本[bɯnkobon]」、「単行本[tankoːbon]」。然而以上词汇浊化的环境条件并不相同,因此如果应用在教学上,就必须一再提示其他类似的例子,与复合语的重音概念一致,记忆上的负担相当沉重。

城岡(2014)以河川名为例,认为「X-川」的清辅音浊化是历时的现象 [8] 。城岡(2015)更进一步统整其浊化条件,「X-川」的前词素若为三拍以上几乎都产生浊化,例如「朝日川[asaçigawa]」 [9] 。两拍时若前词素末拍为ラ行音、高元音、ヤ行音、浊音则不产生浊化,例如「富士川[ɸɯʑikawa]」。

2.2. 词汇特性的观点

Lyman (1894)认为名词或动词的迭语会产生浊化,例如「人々[çitobito]」、「返す返す[kaesɯgaesɯ]」。反之,后词素为汉语或外来语及拟声拟态语、选择限制等各种条件皆不产生浊化。例如「前金[maekin]」的后词素为汉语6、「トントン[tonton]」为拟声语。中川(1966)认为「大好き[daisɯki]」的两词素结合并不紧密 [10] ,金田一(1976)认为后词素难以说是「能产性复合语形成要素」时,不产生清辅音浊化。例如「砂浜[sɯnahama]」 [11] 。佐藤(1989)认为前词素为数词或前词缀时,不产生清辅音浊化。例如「お酒[osake]」的前词素为前词缀 [12] 。这些均是来自词汇特性的影响,大部份不产生清辅音浊化。

2.3. 语法的观点

Lyman (1894)提出的前词素及后词素为并列关系时,不产生浊化。例如「山川[jamakawa]山与河」及「山川[jamagawa]山里的河」有意义上的不同。Lyman又提出前词素及后词素皆为动词时,亦不产生浊化,例如「追いかける[oikakerɯ]」。然而,以上条件仍旧无法解释「行き詰まる[ikizɯmarɯ]」浊化的原因。Lyman (1894)的前词素为后词素之主格或目的格与奥村(1980)的前词素为后词素之副词性修饰格正好是相反的情形,前者不产生浊化,后者产生浊化。例如「瓦葺き[kawaraɸɯki]拿砖瓦来铺」为目的格的用法,「瓦葺き[kawarabɯki]用砖瓦所铺成的」为副词性修饰格的用法。

Otsu (1980)指出后词素为右枝结构时,会产生浊化 [13] 。例如「塗り箸箱」若为右枝结构读为「[nɯribaɕibako]」表示装漆筷的盒子。若为左枝结构则读为「[nɯrihaɕibako]」表示涂了漆的筷子盒。然而,Vance (2007)认为,「犬小屋[inɯkoja]」和「大風呂屋敷[oːɸɯrojaɕiki]」中的「小屋[koja]」、「風呂屋敷[ɸɯrojaɕiki]」为固定词汇,不产生浊化,所以Otsu (1980)所提出的看法有必要再商榷 [14] 。以上修饰关系所造成的意思差异,在教学上特别需要留意。一个复合语的书写法虽然一致(即同形异义语),但透过清辅音是否浊化的现象可以表达意义的不同,这对于学习者来说是相当困难的。教师于指导时,必须多举相似例才可以帮助学习者理解。

2.4. 语义的观点

中川(1966)认为清辅音浊化会受意义的影响,例如「横手」若读为「[jokote]」表示侧边。若读「[jokode]」则表示横摆的手。这与上述语法的观点相似,尽管书写法一致,却可以透过清辅音是否浊化的现象表达意义的不同。附带一提,伊東(2008)也有类似的看法。

2.5. 社会语言学的观点

伊東(2008)认为清辅音是否产生浊化与社会语言学有关,可分为「团体差异性」及「个体差异性」两种因素。前者为方言使用的差异,后者为个人习惯用法的差别。以姓氏为例「山崎」在西日本仍维持清辅音的「[jamasaki]」,但在东日本则产生浊辅音的「[jamazaki]」。又如「鵜飼」,有人读做清辅音的「[ɯkai]」,也有人读做浊辅音的「[ɯgai]」。

综合上述影响清辅音是否产生浊化的各种因素,前人研究的成果可归纳为以下三点:(1)与音韵结构、词汇特性、语法、语义相关的词汇,即便有系统地分类,仍有许多例外存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语法及语义观点的分析存在相当大的分歧,反例更多。(2)社会语言学层面的观察涉及团体与个人,也很不容易掌握。同时,地名及姓氏往往在语用上会「名从主人」,例外更难以判断。(3)书写法相同的同形异义语必须透过清辅音是否浊化的形式来区辨意义,指导时需要特别留意。有鉴于清辅音浊化的本质是语音现象,因此我们将从历时发展的角度,观察「田」这个个案,由词音位转换来建立清辅音浊化的通则,并将这个通则运用到日语教学上。

3. 日语元音与清辅音浊化现象的关系

本节根据历史语言学(historical linguistics)的观念与方法来分析日语清辅音的浊化现象。本文认为,过去前人研究所提出的见解都是透过「音韵变换」的手段来达到区辨词义的目的,因此音韵层面的问题必须优先被处理。以下我们先来观察「田」在现代日语中的音韵分布及其产生浊化的环境。以下日语姓名资料都根据「名字由来net」网站 [15] 。

根据表1表2,可以观察到以下的现象:

第一、处于音节首的「田-X」只有不带音[ta]的读法。

第二、处于非音节首的「X-田」,则会根据元音的部位以及是否发生元音清化现象有相对复杂的表现,归纳如下:

(1) 前接成分若以元音[a]、[e]、[o]或鼻音[n]结尾,则与之紧密相连的「田」读音为[da]。

(2) 前接成分若以高元音[i]或[ɯ]结尾,则依照该成分辅音的性质会有不同。以「CV-田」结构来看,C若为不带音(voiceless)的[k]、[ɕ]、[tɕ]、[s]、[ts]时,此时[i]或[ɯ]元音会清化(devoiced),则与之紧密相连的「田」读为[ta]。反之,C若为带音(voiced)的[g]、[ʑ]、[m]、[r]时,则与之紧密相连的「田」读为[da]。附带一提,常见的姓氏森田则是例外地读为[morita],显示元音无声化还是存在若干不规则表现。

Table 1. The phonological distribution of voiceless “ta”

表1. 不带音「田」的音韵分布

Table 2. The phonological distribution of voiced “da”

表2. 带音「田」的音韵分布

以上的现象显示,现代日语「田」之所以读为[ta]或[da],跟其分布的环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从中可归纳音韵规则如下:

R-1:/ta/ > [ta]/#_

R-2A:/ta/ > [da]/VOWEL[+vioced]_

R-2B:/ta/ > [da]/NASAL[+voiced]_

R-2C:/ta/ > [ta]/VOWEL[-voiced]_

以上四条音韵规则的意涵是:

首先,R-1说明「田」出现在音节起首的环境时一律读为[ta]。

其次,R-2说明「田」出现在非音节起首环境时的读法,共有三条分律。R-2A与R-2B说明当「田」处于一般带音元音及鼻音的环境,一律读为[da]。R-2C说明当「田」出现在元音清化的环境,一律读为[ta]。

另一个值得说明的是,R-2C运作的条件是清化元音,清化元音的产生有两个必要条件。第一个条件是清化元音必须是高元音[i]或[ɯ]。日语[i]、[ɯ]与其他元音的相对位置请参照图1

第二个条件是,清化元音之前的辅音一定是不带音的清辅音。以上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必须同时成立。由此可以推论,日语清化元音是受到前置清辅音的同化作用(assimilation)而产生,也就是前置辅音将不带音的征性延伸到元音。现在回头来看表2卯田[ɯta]的例子。在书写法「卯田」这一组合中,没有起始辅音;然而就发音生理而言,这类元音其实在发音时具备一个喉塞音[Ɂ],这个音是可预测的。换句话说,卯田的实际读音是[Ɂɯta]。这个喉塞音[Ɂ]在日语中也是不带音的,完全符合上述R-2C的条件。另一方面,由于前缀的喉塞音[Ɂ]实在并非一个具体的音位,有时也不发生元音无声化,具体表现就是表2中的伊田有[ida]和[ita]两读,而以[ida]较为普遍。

从历史的观点而言,我们在拟测日语「田」的早期形式(proto form)时,至少可以有两种形式:第一个形式是辅音为不带音舌尖塞音的*ta;第二个形式是辅音为带音舌尖塞音的*da。我们主张早期日语只有一个「田」,以上两种形式何者更为可能呢?

倘若将日语早期的「田」构拟为*da,我们就必须主张,田*da在音节起始的位置会清化为[ta](*da > ta)。然而现代日语的音位系统中,却有[t]和[d]的音韵对比,同时这一对比普遍地存在于音节起始及非音节起始之间。例如[taigakɯ]「退学」:[daigakɯ]「大学」以及[itai]「遺体」:[idai]「偉大」,这些都是具有辨义功能的音位性对立。换句话说,若把「田」的早期形式构拟为*da,会违反现代日语[t]:[d]的音韵对比,进而导致错误的预测。因此,我们只能将「田」构拟为*ta。从衍生音韵学(generative phonology)的观点而言,*ta是基底形式;从历史语言学的观点而言,*ta则是早期形式。这也就是说,现代日语中「田」在非起始音节读为[da]是后起的创新(innovation),在起始音节读为[ta]则是存古(retention)的表现。

Figure 1. Japanese vowel chart

图1. 日语元音的位置

早期日语的「田」*ta在现代日语有条件的读为[ta]及[da],从音韵演变的观点来看,其演变机制可以透过其他语言的现象有所启发。比方在西班牙语的历史发展中,有以下的音韵变化(Trask1996:57, 91) [16] :

以上变化显示,早期拉丁文的不带音爆发音(voiceless plosives)在现代西班牙语中读为带音的,其条件是位于两个元音(vowel)之间。

又例如汉语方言中闽语的闽东方言,其音节起始辅音(就音节结构而言称为声母)在非音节起首也有类似的音韵变化。以闽东北片代表宁德话为例:(以下材料根据我们自己的调查)

以上属于共时性变化,宁德方言中,在两个元音中间,会读为带音(voicing)并弱化(weakening)为相应的/ß, l, ʒ/,条件同样是位于两个元音之间。

另外,属于闪米语系的阿拉伯语San’ani方言,就衍生音韵学而言,也有辅音带音化的表现(Watson 2002:257) [17] :

以上现代阿拉伯语的共时性变化可以看到,San’ani方言基底形式的/t, k/在表层形式会读为/d, g/,其条件是位于元音之间。

以上印欧语系的西班牙语、汉藏语系的闽东宁德方言及闪米语系的阿拉伯语所发生的音韵变化,可以统整为一条简单的音韵规则,那就是:

[-voice] > [+voice]/V_V

这个规则称为「元音间的带音现象(intervocalic voicing)」,就语言共性而言,这是一条具普遍性的发展趋势。

我们认为,日语「田」*ta也存在以上的发展历程。也就是说,衡诸以上各语言的表现,日语的清辅音浊化基本都符合上述规则,其演变机制也是元音之间辅音的带音化(voiced)。相较于以上的各种语言,日语的特点是即使「田」的辅音*t位在元音之间,但因为日语存在一种「元音清化」这个特殊音韵环境,在这个环境下*ta仍然保留为[ta],其他环境则一律变为[da]。

本文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说明「田」*ta在不同环境的音韵规则,另一个需要解释的问题是,仔细考察日语姓氏的发音,不难发现日语中的「田」在非起始音节环境往往可以有[ta]或[da]两读,其成因为何?这个问题至少有历时与共时两方面的解释。就历时而言,「田」在早期是*ta,R-2音韵规则目前正处于词汇扩散(lexical diffusion)的阶段,从而形成现代日语或读为ta,或读为da的两可情况。就共时而言,R-2这条音韵规则在不同的日语次方言中发展的速度也会有所不同,具体牵涉到不同的社会语言学变项(如年龄、性别、阶层等),这些因素也会直接或间接地造成演变上的不一致。总而言之,本文指出现代日语「田」ta的读法实际上存在明确的音韵规则,这个规则可以经由跨语言的证据获得印证。只是在日语中R-2这条规则目前尚处于变化的阶段,因而形成现在共时层面上读音的纷歧。这个案例说明,探讨语音演变时,固然应当参考世界语言的共通演变,但个别语言的特殊现象也应获得充分的研究及重视。

4. 日语清辅音浊化教学时的音韵规则之运用

本节试图利用前节归纳的音韵规则应用在实际的教学上,我们要说明的是:(1)将其他词汇套用于「X-田」的音韵规则模式,我们发现可以预测这些词汇浊化与否。(2)回顾前人研究的成果,特别是「同形异义语」现象在进行教学时的启发。

首先针对(1),上一节提出的音韵规则,简言之就是前接成分若以元音[a]、[e]、[o]或鼻音[n]结尾,则后词素第一音节所带的为浊辅音。前接成分若以高元音[i]或[ɯ]结尾,则有两种情形。[i]或[ɯ]有元音清化时,则后词素第一音节所带的为清辅音。[i]或[ɯ]不元音清化时,则后词素第一音节所带的为浊辅音。底下列举日语中两个常用的口语词─「X-傘」及「X-玉」的清辅音浊化现象加以说明:以斜体的[A]音节表示应浊化而未浊化或不应浊化却浊化,也就是有待解释的例外。

「X-傘」

R-1:傘[kasa]

R-2A:雨傘[amagasa]、折りたたみ傘[oritatamigasa]、蛇の目傘[dʑanomegasa]

R-2B:番傘[bangasa]

R-2C:日傘[çigasa]

「X-玉」

R-1:玉[tama]

R-2A:赤玉[akadama]、揚げ玉[agedama]、ぐでたま[gɯdetama]、白玉[ɕiratama]、茹で玉子[jɯdetamago]

R-2B:銀玉[gindama]、善玉[zendama]

R-2C:明かし玉 [akaɕidama]、悪玉[akɯdama]、お年玉[otoɕidama]

以「X-傘」及「X-玉」相比,其相同点为:音节起首环境R-1为清辅音。非音节起首环境R-2B清辅音接于鼻音后产生浊辅音,R-2C虽符合元音清化的条件,却也产生浊辅音。换言之,「X-傘」已泛化到非音节起首环境时的读法皆为浊辅音,表示读音已经相对稳固,不会再有读为清辅音的情形。「X-玉」则是在R-2A的规则下某些词汇的读音处于尚未稳定的阶段,因此仍维持清辅音,其他词汇则与「X-傘」相同,已经一律读为浊辅音。所以,教学时可以告诉学习者「X-傘」为[gasa],「X-玉」基本上都读为[dama],仅「白玉」、「茹で玉子」、「ぐでたま」等少数例读为[tama]。

近年来日语中出现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新词「ぐでたま」(蛋黄哥),根据我们的规则,「ぐでたま」应当产生连浊,但「たま」却仍然读为清辅音,这个现象应当如何解释?我们的回答是:第一、「ぐでたま」为晚近创造出来的新词,在结构上仍属于词组(phrase)而非语义上紧密结合的偏正结构甚至复合词(compound),所以在「ぐで」与「たま」之间仍然有一个界线。这个界线保障了「たま」仍然读为清辅音的[tama]。以历时的观点来看,规则的泛化需要语音环境以及时间,「ぐでたま」目前还来不及参与R-2A的运作。其次,从词汇结构来看,「ぐでたま」系从「ぐでたまご」而来,后部词素「たまご」本身已经是运作一次清辅音浊化的现象,当这个成分临时性地与「ぐで」结合时,不会再次运作浊化。结合以上两个观点,我们认为「ぐでたま」这个词维持清辅音,基本上仍然符合本文的推论。可以进一步追问的是「ぐでたま」将来是否也会发生「连浊」这个演变?如以上所说,音变规律的扩散需要时间,倘若这个词能够如同姓氏或地名被长久使用,将来可预期将会发生清辅音浊化。

其次,关于(2)前人研究的成果里提到的同形异义语,例如「瓦葺き[kawaraɸɯki]/[kawarabɯki]」、「塗り箸箱[nɯrihaɕibako]/[nɯribaɕibako]」、「山川[jamakawa]/[jamagawa]」、「横手[jokote]/[jokode]」等词汇,不管是为了语义或是语法上的区辨,皆是透过清辅音及浊辅音的音位性对立而有现在的两种读法。因此,在教学时也必须提示同形异义语的例子。最后附带一提,常见的日语词汇里有许多例子是不遵守Lyman (1894)及窪薗(2010)所提「莱曼定律」的最基本定义,也就是前后词素若有一方带浊辅音时,则不产生清辅音浊化的现象。例如「風車[kazagɯrɯma]」(风车)、「石車[iɕigɯrɯma]」(运石车)、「風邪薬[kazegɯsɯri]」(感冒药)、「胃薬[igɯsɯri]」(胃药)。我们查阅字典后仅发现「轜車[kikɯrɯma]」(运达官贵人棺木的丧车)及「生く薬[ikɯkɯsɯri]」(长生不老药)不产生清辅音浊化的现象,符合R-2C的规则,但其他词汇皆已逐渐泛化为浊辅音。换句话说,除了这两个词汇以外,「X-車」及「X-薬」与上述「X-傘」及「X-玉」情况相同,后词素第一音节的辅音基本上为浊辅音。

5. 结论

本文以「田」这个个案出发,比较详细地探讨了现代日语中清辅音浊化的现象。本文的工作首先是回顾前人研究,本文发现前人的有关日语清辅音浊化的研究触及了音韵结构、词汇特性、语法、语义以及社会语言学各方面的解释,但例外纷陈,显示此议题的复杂及重要性。

本文认为,清辅音浊化属于语音现象,应从音韵层面予以详细描述。同时在方法论上,本文采取历史语言学以及衍生音韵学的观点,指出日语清辅音浊化存在相当明确的音韵规则,亦即「元音间的带音现象」。日语的特点在于,辅音浊化不仅与元音有关,也涉及了元音清化。本文利用印欧语系的西班牙语、汉藏语系的闽东宁德方言、闪米语系阿拉伯语的San’ani方言,指出「元音间的带音现象」是具普遍意义的音韵规则,日语也存在这一演变趋势。

本文同时利用「X-田」所推导出的音韵规则,透过「X-傘」、「X-玉」、「X-車」、「X-薬」等例子,证明上述后词素第一音节清辅音的浊化与我们的规则完全符合。此外,我们还观察到上述规则已经在现代日语中逐渐泛化,适用的词汇越来越多。因此教学现场上,若能以本文所提出的音韵规则来指导学习,同时留意是否产生泛化现象以及先行研究中提到的同形异义语,便可以有效掌握清辅音浊化的现象。

日语中的连浊现象涉及语音、音韵、构词、语法,不同的观点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并获致不同的结论。本文以「田」作为研究个案,以历史演变的观点提出音韵上的解释,主要是为了厘清问题的本质,并提出初步的看法。至于音韵变化与其他语法部门的互动以及互动的具体过程如何,则是将来进一步需要深入研究的课题。

致谢

本文初稿曾于台湾日本语文学会第322次例会(2016年5月21日,台北)上宣读,得到评论人东吴大学日本语文学系陈永基老师及与会学者的提问与建议,特此致谢。修订稿投交本刊之后,得到两位不具名审查人宝贵的修改意见,获益良多,并致谢忱。

文章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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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NOTES

    1窪薗(2010)指出「山川[jamakawa]」的后词素第一拍的辅音读清辅音时,为并列关系(对等关系),表示山与河。而「山川[jamagawa]」的后词素第一拍的辅音读浊辅音时,为修饰关系(非对等关系),表示山里的河。其他例子还有「尾鳍[oçire]」表示尾与鳍,「尾鳍[obire]」则表示尾部的鳍。

    2「藤田」还可以读为「[ɸɯɕita]/[ɸɯɕida]/[ɸɯʑida]」,见「名字由来net」。

    3本文中的「拍(mora)」即相当于「音节(syllable)」。

    4本文中的「"」表示浊化的拍。

    5「中田」还可以读为「[nagata]/[tɕjɯda]」,见「名字由来net」。

    6窪薗(2010)与Lyman (1894)的主张相同,认为后词素的浊化强度为和语 > 汉语 > 外来语。其中,汉语一般不浊化,但有时会产生浊化。例如「白砂糖[ɕirozatoː]」、「株式会社[kabɯɕikigaiɕja]」。而外来语仅限于传入日本年代许久,难以知觉为外来语的情况下,才会产生浊化。例如「雨ガッパ[amagappa]」、「イロハガルタ[irohagarɯ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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