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dern Linguistics
Vol. 10  No. 09 ( 2022 ), Article ID: 56095 , 6 pages
10.12677/ML.2022.109270

《清华大学藏战国简》(十)中“=”类符号概说

胡新元

深圳大学人文学院,广东 深圳

收稿日期:2022年6月19日;录用日期:2022年9月14日;发布日期:2022年9月21日

摘要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十)一经出版便引起各领域专家学者的高度关注。在充分吸收和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竹简中的“=”类符号进行整理分类,将其分为合文符号、重文符号、简省符号以及装饰符号四种类型。简要论述以“=”符号为标志的合文、重文与复音词的关系,以期能探寻战国文字发展演变规律中的一隅。

关键词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十),“=”类符号,复音词,演变规律

An Introduction to Symbols of “=” in the Bamboo Slips of Warring States Period (10) Collec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

Xinyuan Hu

School of Humanities, Shenzhen University, Shenzhen Guangdong

Received: Jun. 19th, 2022; accepted: Sep. 14th, 2022; published: Sep. 21st, 2022

ABSTRACT

The Bamboo Slips of Warring States Period (10) Collec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 aroused great attention from experts and scholars in various fields once it was published. On the basis of absorbing the previous research results, the “=” symbols in bamboo slips are classified into four types: synthetical symbols, repeat symbols, simplified symbols, and decorative symbols. This paper briefly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mpound text, repeat text, and double-syllable words marked by “=”,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law of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Chinese writing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Keywords:Bamboo Slips of Warring States Period (10) Collec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 “=” Symbol, Double-Syllable Word, Evolvement Rule

Copyright © 2022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This work is licensed under th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International License (CC BY 4.0).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

1. 引言

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用“言语异声,文字异形”来描述战国文字情况的复杂性。“=”类符号作为一种在古文中使用时间长并且运用范围广泛的书写现象,许多专家学者在其文章或著作中都有涉及,甚至写有专文讨论。如裘锡圭先生曾写文章《甲骨文中重文和合文重复偏旁的省略》《再谈甲骨文中重文的省略》,陈初生先生发表论文《谈谈合书、重文、专名符号问题》,刘钊先生写有《古文字中的合文、借笔、借字》一文,以及陈琳仪先生在《战国文字通论》一书中有其相关论述等。本文以《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十)中的文字材料为研究对象,在充分吸收和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竹简中的“=”类符号进行整理并分类,简要论述以“=”符号为标志的合文、重文与复音词的关系,并试图探寻其战国文字发展演变规律中的一隅。

2. “=”类符号分类

对于“=”类符号,前辈学者对此进行过很多研究,其分类繁多且稍显复杂,大致可以分为辅助性笔画、装饰性笔画以及文字笔画三大类,其中辅助性笔画又可以进一步细分为表重文、表合文、专名号以及表字形省略四种 [1]。亦有学者将其归纳为重文或合文符号、羡笔符号、省代符号、增补符号、省形符号以及简写符号六种类型 [2]。本文在此基础上,对《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十)中的“=”类符号进行全面、系统地考察,主要将其分为合文符号、重文符号、简省符号和装饰符号四种类型,在此基础上,详细区分、正确认识这类特殊符号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2.1. 合文符号

合文,一般又被称之为合书,是指排列紧凑的两个或者多个字合在一起写。构成合文的字一般具有前后或者上下紧密相连的特点,在内容上一般为固定的词语,如习语、地名或者人名等。根据合文在其组合形式上有无借笔或者借字的现象,可以分为直接合文、借笔合文、包孕合文三种类型。

2.1.1. 直接合文

直接合文即把排列紧凑的两个或者多个字直接合写在一起,无借笔或借字的简省现象。如:

父羊: 小子: 日月:

父豕: 文王: 十日:

上帝: 父犬: 之月:

2.1.2. 借笔合文

何琳仪先生在《战国文字通论》一书中谈到战国文字中借用笔画的现象非常普遍,借用笔画是一种常见的简化手段,是指文字的两个部件由于部分笔画位置很靠近,往往可以共用这两个部件的相同笔画。包括借用笔画和借用偏旁两种情况。合文借用笔画是指两个字之间的笔画共用 [3]。以此类推,合文借用偏旁即是指两个字之间的偏旁共用。如:

狱讼: (合用偏旁“言”)

二十: (合用中间的横笔)

至于: (合用中间的横笔)

三十: (合用中间的横笔)

十七: (合用中间的竖笔)

2.1.3. 包孕合文

合文借用形体是战国文字中的一种比较特殊的简化方式。这类合文通常以单字的形式出现,一般情况下要读为两个字。这类合文虽然是属于借用偏旁,但所借用的偏旁在合文中往往也是一个独立的字。陈初生先生将这类合文称之为“包孕合书” [4]。这类包孕合文的读法一般是先读整个字的本音,然后再读该字偏旁或者部件的读音,或是顺序刚好与之相反。如:

拜手: (“手”字借用“拜”字的偏旁部件)

稽首: (“首”字借用于“稽”字右边的部件)

昊天: (“天”字借用于“昊”字下边的部件)

乳子: (“子”字借用于“乳”字下边的部件)

往之: (“之”字借用于“往”字上边的部件)

明日: (“日”字借用于“明”字上边的部件)

值得注意的是,在战国时期的简帛和其他的书写材料中,也发现有作“—”的合文符号,该符号应该是本文所探讨的合文符号“=”的简省写法。合文符号因其书写简单方便并且可以节约空间的优点在战国时期得到广泛使用,但是因为其违背了汉字一字一音节的特点,合文在秦汉时期开始较少使用,在后世逐渐消亡。不过由于其独特的审美意蕴,合文在现代的标志设计以及装饰中仍然发挥着其独特的价值。

2.2. 重文符号

重文,刘钊先生也将其称之为“借字”,是指一个独立形体用借字符号或不用借字符号重复一次记录功能的写词方法 [5]。需要注意的是,重文符号“=”的简省写法也是“—”,此外重文符号还有“氵”、“マ”等多种表示方法。不过,我们最常见的重文符号即本文所探讨的“=”。我们根据阅读习惯,通常可以将有重文符号“=”的词分为顺读和回读两种读法。

2.2.1. 顺读

顺读即将标有重文符号“=”的单个字重复读一遍。如:

暴虐纵狱,盍 = 争怨: (应读为“暴虐纵狱,蔼蔼争怨”)

差 = 我家,非淆非遂: (应读为“嗟嗟我家,非淆非遂”)

熙 = 万年,詈光我家: (应读为“熙熙万年,詈光我家”)

凡春三月 = 周鸟尾: (应读为“凡春三月,月周鸟尾”)

十四日 = 月分: (应读为“十四日,日月分”)

鬼神是求 = 求台氒心: (应读为“鬼神是求,求台氒心”)

用克自甚 = 朕: (应读为“用克自諶,諶朕”)

2.2.2. 回读

回读即将带有重文符号“=”的字、词语或者句子作为一个完整的单位重复读一次。如:

野 = 德 =: (应读为“野德,野德”)

以 = 月 = 立 =: (应读为“以月位,以月位”)

需要注意的是,存在部分“=”符号既是合文符号又是重文符号,如:

之月: (既是合文“之月”,在“凡四季之月 = 一乍于四辖”一句中,也是重文“月”字,此句应读为“凡四季之月,月一乍于四辖”)

2.3. 简省符号

战国文字简化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上文所论述的借笔或借字等常见简省手段之外,也可以借助简省符号来实现简化。本文所论述的“=”符号可以用来简省字形,既可以简省笔画,也可以简省偏旁。如:

義: (《说文》:“義,己之威仪也。从我羊。”此处義字上部的“羊”字保留其字形特征羊角,其余部位简省为“=”)

傅: (《说文》:“傅,相也。从人,尃声。”此处“傅”字所从之“尃”字右下角的“寸”被简省为“=”)

恙: (《说文》:“恙,忧也。从心,羊声。”此处“恙”字上部的“羊”字保留其字形特征羊角,其余部位简省为“=”)

为: (“为”字字形像以手抑象使其劳作之形,此处“象”形简省为“=”)

命: (《说文》:“命,使也。从口,从令。”此处“命”字所从之“口”简省为“=”)

马: (“马”为象形字,此处“马”的身体部位简省为“=”)

羕: (《说文》:“羕,水长也。从永,羊声。”此处“羕”字上部的“羊”字保留其字形特征羊角,其余部位简省为“=”)

2.4. 装饰符号

刘钊先生在其《古文字构形学》中有专门论述甲骨文中的饰笔现象,并将其定义为“指文字在发展演变中,出于对形体进行美化或装饰的角度添加的与字音字义都无关的笔划,是文字的羡余部分” [6]。本文所论述的“=”类符号是文字的羡余部分,仅对文字起美化装饰作用,属于无意义的繁化。如:

命: (《说文》:“命,使也。从口,从令。”“命”字金文字形为,简文中的装饰符号“=”位于文字左下角)

若: (商承祚《殷虚文字类编》:“案”:卜辞诸若字象人举手而跽足,乃象诺时异顺之状。“若”字金文字形为若,简文中的装饰符号“=”位于文字右下角)

仓: (《说文》:“仓,谷藏也,仓黄取而藏之,故谓之仓。从食省,口象仓形。仺,奇字仓。”“仓”字金文字形为,简文中的装饰符号“=”位于文字中间)

宣: (《说文》:“宣,天子宣室也。从宀,亘声。”“宣”字金文字形为,简文中的装饰符号“=”位于文字中间)

登: (《说文》:“登,上车也。从癶、豆,象登车形。”“登”字金文字形为,简文中的装饰符号“=”位于文字下边)

朱: (《说文》:“朱,赤心木,松柏属。从木,一在其中。”“朱”字金文字形为朱,简文中的装饰符号“=”位于文字中间)

以上字形装饰符号“=”所出现的位置并不固定,或居于文字之左,或右,或中,或下。

3. 以“=”符号为标志的合文、重文与复音词

上古汉语以单音节词为主,而汉语词汇发展的总趋势是词汇复音化。复音词一般表现为意义上的融合性、结构上的紧密性、修辞上的内涵性、构形上的整体性 [7]。春秋战国时期,社会繁荣,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都得到蓬勃发展,人们在日常的生活与交流中已经不再局限于使用单音词汇,复音词迅速发展,从《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十)中以“=”符号为标志的合文以及重文中,我们可以窥探一般。

3.1. 合文复音词

唐钰明先生主张从文字构形角度上看这个组合是否有合文这一形式标记,指出合文不仅是书写单位,也是意义单位,表明语义的整体化 [8]。合文复音词是指该复音词为合文形式,我们根据合文中有无借笔现象,将合文复音词划分为直接合文复音词和借笔合文复音词两种类型。

3.1.1. 直接合文复音词

直接合文的字形笔画完整,没有笔画简省的现象,一般为上下结构或者左右结构。在清华简(十)中出现的直接合文复音词多为上下结构,例如前文所述“小子” (上古君王对先王或者神的自谦之词)、“十日” (十天)、“上帝” (指天神)等。左右结构的直接合文复音词也有,如“文王” (特指周文王)。

3.1.2. 借笔合文复音词

借笔合文复音词指通过借用笔画或者偏旁等方式形成的合文复音词。如前文所述的“二十” (数词)、“狱讼” (诉讼)等借笔合文以及“拜手” (跪拜礼之一,行礼的方法是跪在地上后,先以两手相拱至地,然后引头至手)、“稽首” (古代跪拜礼,为“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跪下并拱手至地,头也至地)等包孕合文都可以归入到借笔合文复音词中。

3.2. 重文复音词

重文复音词主要指该复音词为重文形式,《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十)中的重文复音词在结构类型上大多属于叠音词一类。如盍=: (应读为“蔼蔼”),古汉语常用词汇,意为盛大众多的样子。如《诗经大雅卷阿》中有“蔼蔼萋萋,臣尽力也。”差=: (应读为“嗟嗟”),语气词。如《诗经商颂烈》“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熙=: (应读为“熙熙”),指和乐的样子。《汉书·礼乐志》:“众庶熙熙,施及夭胎。”颜师古注:“熙熙,和乐貌”。

4. 战国文字发展演变规律

张光桂先生在《汉字学简论》一书中将汉字发展变化的内部规律概括为“简化、声化、规范化” [9]。简化是汉字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是在特定历史时期,或是以美观为目的,或是以区别为目的,文字也曾有过繁化的现象。在此基础上,本文将所探讨的《清华大学藏战国简》(十)中的有“=”类符号的文字发展演变规律归纳为:简化、规范化、繁化。

4.1. 简化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交往日益频繁,文字被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人们开始追求书写的简便迅速,文字简化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在有“=”类符号的汉字中,借笔合文和包孕合文主要是通过借用笔画和借用形体来实现字形的简化。简省字通常是借助简省符号“=”来代替汉字中的某个部位,以此实现汉字的简化。重文虽然对字形没有简化,但是重文符号是对上文之中同一文字或句子的替代,也表现出书写的简洁性这一特点。

4.2. 规范化

战国时期的用字现象虽然很复杂,言语异声,文字异形,但是总体来说,有着规范化的发展趋势。以“=”类符号中的重文符号和合文符号为例。重文符号“=”大致产生于甲骨文晚期,如《殷墟粹编》中的“王受又=”。郭沫若和裘锡圭等学者都认为此句中的“=”符号应为重文符号,读为“有佑” [10]。不过甲骨文时期“=”用为重文符号的例子很少。“=”符号在西周金文时期有一定发展,到战国时期则广泛使用,这也标志着汉字规范化的发展趋势。合文和重文一样,“=”符号用于合文始于甲骨文时期,如《屯南》的“受=”,裘锡圭先生认为该处的“=”应是重文与合文的双重标志,释为“受又(佑) [11]。战国合文中,虽然也存在着不使用“=”符号的合文,但是总的来说,使用合文符号“=”的合文占大多数,这也体现了文字向规范化发展的趋势。

4.3. 繁化

战国文字中同样存在着大量繁化现象,所谓“繁化”,一般是指文字形体的增繁现象,繁化可以分为有意义的繁化和无意义的繁化两类,本文所探讨的装饰符号“=”是对汉字形体进行加工美化或装饰而添加的与该字的音和义都无关的笔划,很明显含有装饰符号“=”的汉字都属于后者,且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人们的记忆和书写负担,其复杂的构形会随着文字系统的发展和成熟而被淘汰。虽然战国文字中带有“=”类装饰符号的字从客观上看属于繁化现象,但是我们认为它繁化的主要目的是让字形布局更美观,从宏观上看,我们仍可以说战国文字的发展演变趋向是简化。

5. 小结

本文通过对《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十)中的“=”类符号进行整理并分类,将其分为合文符号、重文符号、简省符号和装饰符号四大类,简要探讨了以“=”符号为标志的合文、重文与复音词之间的关系。此外,还从中窥探出和“=”类符号有关的战国文字发展具有简化、规范化和繁化的特点,其总体发展方向是趋于简化、规范化,以及汉语词汇复音化是汉语词汇发展的总趋势。由于研究材料和研究视角的局限,我们只能窥探出战国文字发展演变规律的一隅,战国文字纷繁复杂,其全貌还有待我们进一步去探索。

文章引用

胡新元. 《清华大学藏战国简》(十)中“=”类符号概说
An Introduction to Symbols of “=” in the Bamboo Slips of Warring States Period (10) Collected by Tsinghua University[J]. 现代语言学, 2022, 10(09): 2009-201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2.109270

参考文献

  1. 1. 魏红燕. 战国文字中“=”符类考[J]. 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报, 2009, 29(1): 43-46.

  2. 2. 张峰. 楚简省形符号“=”及相关字略说[J]. 江汉考古, 2015(6): 112-116.

  3. 3. 何琳仪. 战国文字通论: 补订[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21.

  4. 4. 陈初生. 谈谈合书、重文、专名符号问题[J]. 中山大学研究生学刊(文科版), 1981(2): 110-121.

  5. 5. 刘钊. 古文字中的合文、借笔、借字[C]//书馨集续编, 出土文献与古文字论丛. 上海: 中西书局, 2018.

  6. 6. 刘钊. 古文字构形学[M]. 福州: 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6.

  7. 7. 杜航. 清华简(一~四)复音词研究[D]: [硕士学位论文]. 大连: 辽宁师范大学, 2018.

  8. 8. 唐钰明. 金文复音词简论——简论汉语复音化起源[C]//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唐钰明卷. 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2.

  9. 9. 张桂光. 汉字学简论[M]. 广州: 广东教育出版社, 2004.

  10. 10. 裘锡圭. 甲骨文中重文和合文重复偏旁的省略[C]//古文字论集. 北京: 中华书局, 1992.

  11. 11. 裘锡圭. 再谈甲骨文中重文的省略[C]//古文字论集. 北京: 中华书局, 1992.

期刊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