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北京

收稿日期：2023年9月11日；录用日期：2023年10月7日；发布日期：2023年10月16日

摘要

江西瑞金客家方言叹词丰富，具有多功能性。本文通过ELAN建立瑞金方言语料库，利用Praat考察瑞金方言叹词基频、时长归一化以及T值转五度的语言学意义，并从赣南采茶戏叹词实际运用的角度出发，探析瑞金方言叹词的会话语用、证言指示等多种功能用法。

关键词

瑞金客家方言，叹词，实验语音学，多功能性

The Multifunctionality of Interjections in Ruijin Hakka Dialect in Jiangxi

Wenya She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Received: Sep. 11^th, 2023; accepted: Oct. 7^th, 2023; published: Oct. 16^th, 2023

ABSTRACT

There are many interjections in Ruijin Hakka dialect in Jiangxi, and the interjections in Ruijin dialect have multiple functions. This paper establishes a multimedia corpus of Ruijin dialect through ELAN and examines the linguistic significance of fundamental frequency, duration normalization and T-value fifth transformation of interjections in Ruijin dialect through Praat. This paper also explores the functional usage of interjections in Ruijin dialect, such as conversational use and testimony indi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actical application of Hakka interjections in tea picking opera in southern Jiangxi.

Keywords:Ruijin Hakka Dialect, Interjection, Experimental Phonetics, Multifunctionality

Copyright © 2023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This work is licensed under th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International License (CC BY 4.0).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

1. 引言

“夫言者，心之声也，而字者，所以记言也……凡兹诸字，皆所以记心中之声，发于口而为言者也，而所以记心中之感，矢诸口而为声者，则惟叹字。叹字者，所以记心中不平之鸣也。” [1] (p. 390) 早在十九世纪，叹词就已作为一种单独的词类被提出。此后，学界陆续对叹词进行研究。与普通话叹词研究相比，方言叹词的研究成果甚少。若深入方言叹词考察则会发现，其实方言叹词地域特色明显且用法功能多样，具有可探性。

2. 瑞金方言叹词体系

瑞金古为扬州域，秦属九江郡。唐天佑元年(904年)，以象湖镇淘金场置“瑞金监”，南唐保大十一年(953年)改“瑞金监”为“瑞金县”。1931年中华苏维埃政府在瑞金成立，置瑞金为中央直属县，改名“瑞京”。1994年，“瑞金县”改为“瑞金市”。瑞金地处江西省东南部，南邻会昌县，北接宁都县，西连于都县，东北毗石城县，东界福建省龙岩市长汀县。

《中国语言地图集》将瑞金划分为客家方言于信片。 [2] 《瑞金县志》以处于全县东、中部的地方(以县城象湖镇为中心的沙洲坝、叶坪、合龙、日东南部，壬田南部，黄柏、九堡东部，云石山东部，武阳东部，泽覃、拔英东部)为中心片，其余地方则为凹形片。 [3] 中心片属于赣南客家方言环形片散形小片，凹形片属于赣南客家方言环形片交叉小片。笔者用ELAN收集记录的是瑞金方言中心片的语料。

2.1. 语料库软件介绍

图1. ELAN分割、标注模式界面图

ELAN (EUDICO Linguistic Annotator)是一个可在Window、Macos、Linux等主流操作系统上使用的跨平台多媒体转写标注软件，该软件被广泛运用于话语分析、语言存档、口语语料库建设等。笔者使用的是ELAN 5.4版本，利用Shinco RV-17便携式录音笔(频率为20 Hz~20 KHz；录音位频为HQ-192 kbps/LQ-32 kbps；支持MP3/WAV双格式播放)进行电话、现场录音，录音文件储存为WAV格式，并利用软件格式工厂将录音文件转换成比特率为1536 kbps的高质量媒体音频文件(*.wav)之后，再将文件导入ELAN，随后即可对语料进行转写、分割、标注(见图1)。

2.2. 瑞金方言叹词考察

笔者对语料进行穷尽式搜索，总结瑞金方言叹词共有四十四个(见表1)。通过比较其他方言叹词、普通话叹词，最后筛选、提取二十个在语音、语义、语用上较为典型的瑞金方言特色叹词，分别是：啊[a]、嗯[en]、哈[xa]、耶[ie]、嘿[xe]、切[tɕʰ ie]、嘚[te]、呔[tɛ]、啧[tsɤ]、哦给[o ke]、哦嚯[o xo]、晓去[ɕiɔ ɕiu]、哩嘁[li tɕʰi]、有死[iu si]、哎呦[ai io]、咦呃[i ɤ]、该歪[kuɛ uɛ]、哎呀嘞[ɛ ia le]、家死给[k^ha si ke]、锅么给[ko mo ke]。

表1. 瑞金方言叹词

纵观瑞金方言叹词，笔者发现：

(1) 瑞金方言叹词表义灵活多变，同一叹词不同的语音调值可以表达不同的意义。如同一语音形式的叹词“哦嚯[o xo]”，“哦嚯¹[o⁴ xo⁵]”表示遗憾的情感，而“哦嚯²[o⁵³ xo³²]”表示领悟。

(2) 瑞金方言特色叹词可以用于表达惊讶、赞叹、高兴、不满、遗憾(可惜)、同情、害怕等感情的语气意义，且同一种语气意义可以用不同的叹词表达，如同是表示遗憾情感的叹词有：“啧[tsɤ⁴]²”“哦嚯¹[o⁴ xo⁵]”“锅么给[ko⁵⁵ mo⁵⁴ ke⁴³]”；同是表示否定态度的叹词，如“切²[tɕʰie²⁵³]”“哎呦²[ai⁵ io⁵⁴]”。

(3) 原本有实际意义的词语现多虚化为只用于表情、表意的叹词。如“有死[iu si]”，原本是谓词性的词语，“你有死[iu si]去，爸爸归来打你！”意思是“你完了，爸爸会回来打你！”，而现在多独立成句，用于自我叹息，如“有死[iu si]，接下来嗯般办(唉，接下来怎么办)？”，诸如此类的还有“瞎挑[xai t^hiau]”“颠挑[tian t^hiau]”“了挑[liau t^hiau]”。

(4) 有些瑞金方言叹词的词尾是没有实际意义的附缀，如“锅么给[ko mo ke]”“家死给[k^ha si ke]”的“给”，“做发挑[tso fa t^hiau]”“做绝挑[tso tɕʰiuɛʔ t^hiau]”的“挑”，“哎呀嘞[ai ia le]”的“嘞”。

3. 瑞金方言叹词语音实验分析

3.1. 瑞金方言叹词语音实验介绍

Praat是由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人文学院语音科学研究所保罗·博尔斯马(Paul Boersma)教授和大卫·威宁克(David Weenink)教授共同开发研制的一款跨平台多功能语音信号处理软件，该软件可以进行语音数据录制、基频频谱分析等操作。笔者从ELAN中直接调用Praat分析叹词音频的质量，手动处理异常的音频波形选段(见图2)，然后对音频进行基频分析及参数设置，查看基频对象，对基频数据进行核查和修改，对基频数据进行获取、计算、保存和作图。

图2. Praat生成原始波形、基频曲线图

数据的处理包括数据的复核和数据归一(基频归一、时长归一)。数据的复核即对样本的数据均值进行标准差计算，其中，单字调的标准差不超过30 Hz，双字调的标准差不超过35 Hz，以保证样本的科学性和数据分析的准确性。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实现基频归一，目前国内运用比较多的还是D值法、T值法、频域五分法等。“与整齐的数字相比，声调格局更重要，” [4] 所以本文基频归一选用适合语言学研究且能够便于勾勒出声调格局的T值法。

T值法的计算公式(x = 测点值；a = 最大值；b = 最小值)如下：

$T=\frac{\lg x-\lg b}{\lg a-\lg b}\times 5$

瑞金方言每个调类分别取五个样本，每个叹词分别取三个样本，其中方言调类和单字调叹词取十个点，双、三字调叹词取十五个点，然后分别求出样本每个点的基频均值和标准差，再结合样本值数据，利用T值法得出每个点的T值(见表2、表3、表4)，从而作图观察瑞金方言整体声调格局(见图3)和瑞金方言叹词的声调格局(篇幅所限，图略)。

表2. 瑞金方言调类T值

表3. 瑞金方言单字调特色叹词T值

表4. 瑞金方言双字调、三字调特色叹词T值

图3. 瑞金方言声调格局图

本文采用五度标记法(five level tone mark)勾勒瑞金方言声调格局，探索瑞金方言叹词声调格局与整体声调格局之间的关系。笔者将调类样本的基频均值和标准差数据套入T值法公式，算出瑞金方言调类T值(见表2)，勾勒出瑞金方言声调格局(见图3)。

“界域”因“界线”得名，但是“界线”以“线”为界，所划分的范围边界泾渭分明，不具有调度性；“界域”以“域”为界，所划分的违反边界不是一刀切，而是存在过渡地带，范围边界有一定的柔性、弹性、调度性。T值转化为五度值的区间本应是：

T值 0~1 1~2 2~3 3~4 4~5

五度值 1 2 3 4 5

但语言的声调边界是有弹性的，所以根据实际情况，本文将“界域”定义为±0.1 (五度值)，让五个度的边界都有向上向下浮动0.1的区域。因此T值转换位五度的实际区间应当是：

T值 0~1.1 0.9~2.1 1.9~3.1 2.9~4.1 3.9~5.1

五度值 1 2 3 4 5

需要说明的是，在用Praat分析音频质量的过程中，虽然手动删除了异常的音频波形选段，但仍然不能避免肉眼无法察觉的细微异常点，故笔者在进行T值转五度值的时候，省略首、尾测试点，直接选用第二个、第九个测试点的T值以转五度值。将瑞金方言调类T值转化成五度值(见表5)，即可清晰地比较传统值与实验值的差异。

表5. 瑞金方言调类实验值与传统值对照表

基频归一本文采取的是T值法，而时长归一本文采用《吴语声调的实验研究》 [5] 中提到的方法。相对时长值(NDi)等于绝对时长值(Di)除以所有调类时长的均值(mD)。时长归一的公式如下：

$N{D}_i=\frac{D_i}{m_D}=\frac{D_i}{\frac{1}{n}{\displaystyle \underset{i=1}{\overset{n}{\sum }}{D}_i}}$

时长归一化后得出的相对时长(见表6、表7)能够体现该对象在所有调类中所处的水平状况。某一对象的相对时长值大于一说明该对象时长高于所有调类时长的平均值，某一对象的相对时长值小于一说明该对象时长低于所有调类时长的平均值。

表6. 瑞金方言单字调特色叹词时长(单位：s)

表7. 瑞金方言双字调、三字调特色叹词时长(单位：s)

3.2. 瑞金方言叹词实验数据分析

第一，利用T值数据将瑞金方言特色叹词的声调转换出来，对比瑞金方言七个调类可以发现，瑞金方言叹词语音具有一定的系统性和超系统性。瑞金方言特色叹词语音声调的系统性主要体现在叹词的调型上。瑞金方言七个声调调型调类在瑞金方言特色叹词中均有体现，如“哈³”“嗯³”是平调阴平，“啊³”“哈²”“耶²”是中升调阳平，“啊⁵”“哈³”“嘿¹”“切²”“该歪”“有死”是曲折调上声，“嗯¹”“嘚”是中高降调阴去，“嘿³”“耶¹”“嗯²”“呔”是高降调阳去，“切¹”是中促调阴入，“啧¹”“啧²”是高促调阳入。

“叹词‘声调’只是在音高走势或调形上与一般阴、阳、上、去四声大致类同，但它并不是真正的声调。” [6] 笔者通过T值转五度的方法，发现瑞金方言叹词的“声调”仅仅是在音高趋势上与瑞金方言的七个调类的声调大致吻合，但二者还是有差别，所以说瑞金方言特色叹词语音声调又具有超系统性。这种超系统性主要体现在叹词的调值上。瑞金方言调类值只有七种，但是瑞金方言特色叹词的调值远超出瑞金方言调类值范围。在单字调叹词中，阴平调值有44、33，阳平调值有24、35、34，上声调值有343、354、253，阴去调值有43、42，阳去调值有53、53，阴入调值有3，阳入调值有4。在双字调、三字调叹词中，也是出现其它不同的调值。

第二，瑞金方言七个调类的实验值数据与传统值数据大体上保持一致，T1阴平调、T3上声调、T7阴入调的音高传统值与实验值的差异可以理解。传统口耳记音容易受到音的平缓延长、短促等因素的影响，而且高中低音之间的细殊差别也是耳朵不能及时捕捉到的，需要通过科学的实验进行可视化分析。利用语音学软件记音，可以有效弥补口耳记音的不足。采取基频归一的手段处理实验数据能够进一步减小误差，进一步消除随机差异和过滤个人特殊因素，提取恒定参数提高实验数据的科学性、可靠性。

第三，瑞金方言单字调叹词绝对时长范围主要集中于0.3 s至0.5 s之间，瑞金方言双、三字调叹词绝对时长范围主要集中于0.4 s至0.6 s之间。另外，从时长归一的数据可以得知，有些叹词的相对时长低于瑞金方言调类时长的平均水平，而有些叹词的相对时长又高于瑞金方言调类时长的平均水平。为何瑞金方言叹词的相对时长会在瑞金方言调类时长的平均水平上下波动呢？笔者认为，叹词易于直接传递情感信息，频繁被用于人们日常的生活交流中。而人们在日常生活交流过程中习惯性采用随性自然的说话方式，所以正常情况下，人们情感抒发需要时所用的叹词时长并不会像客观陈述时的用词时长那么相对稳定，而是有时候低于客观陈述时长，有时候高于客观陈述时长。

4. 瑞金方言叹词的多功能性

4.1. 会话语用功能

作为典型的口语体，瑞金方言叹词在话语交际中起到了组织话题的作用，组织话题的起始、承述、转接、结束。不仅如此，瑞金方言叹词还具有协调人际关系的重要作用，其使用体现了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

4.1.1. 会话组织作用

第一，起始话题。叹词不仅可以用于表达自身情感状态，还可以用于引起他人的注意。他人的注意预告着会话成功了一半，而会话地顺利进行还需要具备三个条件：起话者的交流目的、对话双方所熟知的交流背景、应答者心中了然的话语信息。正常来说，人们在交流过程中三个条件都会不自觉地具备，所以这里着重强调叹词引起他人注意、起始话题的作用。根据交际需要，说话人在不同的情境下会选择不同的叹词起始话题，既表达自我情感，又引起他人关注。瑞金方言叹词“该歪”“咦呃”“哦给”常用于起始话题，引起应答者的注意以开启相关的话语内容。例如：

(01) 该歪！屋家院子门还唔能关(糟糕，家里大院的门没有关)。

去倒古，又冇么偷(不管它，家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的)。

(02) 咦呃，做么赶恶心的东西你都有本事食待(咦呃，怎么这么恶心的东西你也敢吃)？

怕么待(怕什么)。

(03) 哦给，蛮攒额(哇塞，太棒了)。

么啊？你话么东西蛮攒(什么？你说什么很棒)？

第二，承述话题。人们在口语交际过程中往往时不时地停顿，而停顿的原因多样，可能是正在思考中，可能是情绪影响，也可能是突然卡住等等。即便是一个完整的话论，其中也会有停顿的时候。因为口语交际存在着很大的即兴性，对话双方都是当场表达，并没有提前的后台准备，所以会话中的停顿是正常的。对于会话中的停顿现象，人们常常使用叹词以弥补停顿空白和承述话题，继而保持话语内容的连贯性、话论形式的完整性，同时保证会话停顿部分所缺失的话语信息得以及时反馈，由此使得会话衔接自然、对话双方互动交流顺畅。瑞金方言叹词“啊⁴”“耶²”“啊⁵”常为应答者短暂停顿时所使用，同时用于承接起话者的话以表达自身想法。例如：

(04) 你待屋家看稳哈(你在家里待着哈)。

啊，改厮你要买果归来食哦(好，那么你要买东西回来吃哦)。

(05) 十点去，准备歇眼(十点了，准备睡觉了)。

耶？都十点去，怎么爸爸还冇回归来(诶？十点了怎么爸爸还没有回来)？

(06) 佢话给“瘦死给骆驼比马太”系么意思待(他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什么意思)？

等等，翻下字典……啊！我晓得么意思去(等我翻下字典……啊！我知道什么意思了)。

第三，转接话题。在口语交际中，人们谈论的话题是多变的。人们经常自觉不自觉地用一些叹词来转接下一个话题。用叹词使话题自然过渡是一种很巧妙的交际手段，不仅能够进一步加深人们之间的交流，还能够增强互动交流的效果。作为转接话题标志的叹词，有些是人们有意使用的，以终止上一个话题开启下一个话题；有些是人们无意使用的，不自觉地转接到了下一个话题。瑞金方言叹词“切²”“哦嚯²”“哎呀嘞¹”具有自然而然转接话题的作用。例如：

(07) 底给送快递给蛮帅额(这个快递小哥很帅啊)。

切。我走去，如果落雨记得收衫子哦(切。我走了，如果下雨记得收衣服呀)。

(08) 奶，奶送过来哩(奶奶，牛奶送过来了)。

哦嚯，么响？不会系锅压锅炸挑嗒(糟了，什么声音响？不会是高压锅炸了吧)？

(09) 你看我赶发几可以(你看我这么发可以吗)？

哎呀嘞，你有白辫子去诶(啊呀，你有白头发了耶)。

第四，结束话题。当会话进行到一定的程度或者说话人不想再进行对话，此时需要终止对话。在表达较为随意的口语交际场合，人们常常会使用叹词来结束话题，简单而利索。瑞金方言叹词“[en⁴²]嗯¹”“[iu⁵⁴ si⁴³⁵]有死”“[a⁴⁴]啊⁴”可以用于自然地中止话题。例如：

(10) 底本书且你给(这本书是不是你的)？

嗯(是的)。

(11) 快把电视关挑，妈妈归来哩(快把电视关了，妈妈回来了)。

有□(糟了)。

(12) 你要听爸爸给话哈(你要听爸爸的话呀)。

啊(好)。

4.1.2. 人际协调作用

第一，合作原则。Grice, H.P. (1975)认为在言语交际中的对话双方需要遵循合作的原则来达到预期的目的。 [7] 瑞金方言叹词在交际使用中可以体现交际双方相互遵循的合作原则。如下例中“啊¹”“耶¹”“啊⁴”分别用于应和、欢呼、允诺的情景，三者的使用都使得会话达到了预期的交际效果。

(13) 明朝都放假去(明天就放假啦)！

啊！赶快都礼拜六去啊(啊！这么快就周末了呀)！

(14) 我班中国队赢到(我们中国队赢啦)！

耶！恶厉害(哈哈，好棒呀)！

(15) 你都待屋家看稳哈(你就在家里待着哈)。

啊，你班早去早归(好，你们早去早回)。

第二，礼貌原则。杰弗里·利奇(Geoffrey Leech)提出了“礼貌原则”。 [8] 保持礼貌是人际交往中的基本要求，是不同民族文化、风俗习惯孕育出来的需要人们共同遵守的基本准则。体现礼貌的具体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善于同情、虚心谦逊、赞美夸赞、说话得体、慷慨大方等。瑞金方言叹词“晓去”“哎呀嘞²”“嗯³”的使用符合礼貌原则。如下例所示，叹词分别用于表达同情、赞美、主动示意，成功拉近了对话双方的心理距离。

(16) 晓去哩，几要我帮你喊医师(哎呀！需要我帮你叫医生吗)？

嫑，冇关系(不用，我没事)。

(17) 哎呀嘞！你给书法写哩几攒哦(哇！这书法写得多么棒)呀！

冇，我都系业余给(没有，我都是业余的)。

(18) 嗯，我给2B铅笔借待你(给，我的2B铅笔借给你)。

十分谢谢(非常感谢)。

4.2. 证言指示功能

“语言类型学研究发现，世界各地语言表指示的手段一般都以名词性、副词性或动词性语词为主，专职指示用的叹词比较少见。” [9] 但是在汉语中，很多地方的方言却存在具有指示性质的叹词，这种叹词可以称之为“指示叹词”。陆镜光(2005)将具有指示和提醒功能的叹词命名为“指示叹词”。这一类叹词除了具有指示、提醒功能外，还需要配合一些肢体语言即体态语，从而传递具有理性意义的信息。

通过对比研究发现，瑞金方言中存在三个指示叹词“嘚”“呔”“嗯³”，它们既有叹词特征，又具有指示、提醒等功能。在句法结构上，“嘚”“呔”“嗯³”可以独立成句，相当于“看”“注意”“瞧”“听”等具有指示性的词；在逻辑意义关系上，三者的意义与句子后面的意义相互关联。

瑞金方言指示叹词“嘚”“呔”“嗯³”置于语篇中间位置，不仅可以衔接前后语段，起到衔接语篇的作用，还可以起到证言指示的作用。“证言”是指证明前段话语内容的断言是正确的或事实确实如此；“指示”是指示意对方即传递给对方话语信息。简言之，指示叹词“嘚”“呔”“嗯³”能够帮助说话人将后段话语内容作为凭据以证实前段的话语内容，从而达到正确示意对方的效果。例如：

(19) 你先嫑闹死，你先听我话。唔耐我喊你嫑去给，系爸爸话给你唔敢去，佢还特地打电话归来喊我唔敢讨你去。嘚/呔/嗯，刚刚好爸爸归来哩。你自家扪爸爸且佢唔讨你去给。想似你话我踢似做鬼(你先不要吵，你先听我说。不是我让你不要去的，是爸爸说的不让你去，他还特地打电话回来叫我不能让你去。这呢/那呢/这呢，刚好爸爸回来了，你自己问爸爸是不是它让你不要去的。省得你说我故意不让你去)。

例(19)说话人认为“嗯”“嘚”“呔”前段的话语内容听话人不相信，于是用后段的话语内容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进一步证实事实情况确实如此，即“不是我针对你，故意让你不要去的，是爸爸吩咐我不能让你去的”。从上例可以看出，“嗯”“嘚”“呔”前后语段的内容具有相关性，且“嗯”“嘚”“呔”后段的内容是前面情况的进一步发展，所以使得“嗯”“嘚”“呔”证言指示功能得以体现。

此外，前后语段存在的并列、举例、因果、递进等语义关系也可以体现“嗯”“嘚”“呔”的证言指示功能。如：

(20) 今朝夜晡蛮多星星，低昂子有一颗，呔/嗯，该多子有一颗，该多子还有，恶多额(今天晚上有好多星星，这里由一颗，瞧/看，那儿有一颗，那里还有一颗，好多呀)。(并列关系证言)

(21) 你看你衫子洴哩几哦脏奥，底昂子一坨么东西，嘚，底昂子一坨，底昂子又一坨，瑟死人(你看你的衣服搞得多脏呀，这里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这，这里一块，这里又一块，恶心死了)。(并列关系证言)

(22) 小县城的发展应到该句话“要想富先修路”，底下碎金蛮多路都蛮宽赞。嘚/呔/嗯，红都太道，七彩太道，206国道，哪条路啊蛮好走(小县城的发展应了那句话“要想富先修路”，现在瑞金有很多路都修得很宽广，看/瞧/那，红都大道，七彩大道，206国道，那一条路走起来都很方便)。(举例关系证言)

(23) 夜挑外有露水打息衫子。嘚/呔/嗯，衫子息挑待(夜晚降临会有露水打湿衣服，看/瞧/那，衣服湿了吧)。(因果关系证言)

(24) 嫑话佢唔能做错么，你自家脾气赶差。嘚/呔/嗯，自家给衫子、被，么死老都冇折，赶般懒。系我啊，我都唔理你(暂且不说他没有做错什么，是你自己脾气差。看/瞧/那，自己的衣服、被子，什么都不叠，这么懒。换成我的话，我也不理你)。(递进关系证言)

4.3. 戏曲运用功能

客家人居住的地方多山，绵江第一峰——铜钵山曾广种茶树，被人描述道“春时，采茶者歌声互为应答，遂成‘铜钵茶歌’”。瑞金茶场多，茶灯(俗称“揩茶篓”)、采茶戏便在劳作过程中应运而生，并逐渐成熟，成为民俗文化形式保留下来。瑞金方言叹词在赣南采茶戏中功能多样，成为采茶戏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第一，体现浓郁的客家地域特色。采茶戏中多用叹词，体现了客家人说话善用叹词的言语习惯，揭示客家人习惯直接表达情感朴素真实的面貌。

(25) 四哥(白)：欸，四姐，我今日见你，把你好有一比。

四姐(白)：比作什么？

四哥(白)：好比小伢子食蜜糖，口水流出一尺长。

四姐(白)：哎呀，你嫑咁子(这样)话，今日见你，也好有一比。

四哥(白)：比作什么？

四姐(白)：好比强盗过了墙，唔管你格爷和娘！

四哥(白)：欸，嫑咁子(这样)话。欸，走走走，四姐，我班去该大树兜下搞刻子来。(《四姐反情》)

例(25)出自《四姐反情》，片段中风流的四哥“眼馋”四姐，打比喻说自己见了四姐流口水，四姐惊讶之余“哎呀”一声，同时“哎呀”还表示出对四哥比喻的排斥否定，意思让四哥不要打这种不礼貌的比喻。这段对话中，四哥还分别用了三个“欸”引起四姐注意，流露出对四姐的“爱慕”。

第二，强化突出人物情感及形象。以赣南采茶戏《卖杂货》中所运用的瑞金方言叹词为例，试分析人物的情感及形象特征。

(26) 王茂生(白)：哦嚯，走了……全都走掉了，啊哈哈……啊……

王茂生(唱)：我格天哎呀我格地，我格家介子我格妻，拿我嫖赌毁掉哩，害来害去是害自己，啊嘿嘿嘿哈哈哈……啊……(《卖杂货》)

例(26)中王茂生连续用了几个叹词，通过“哦嚯”“啊”等这些叹词我们可以了解王茂生所宣泄的情感和王茂生此时的人物状态形象。这一段话的背景是：王茂生背着家里的大小老婆在外面卖杂货，不仅不务正业在外面风流快活，还被阿麻古、细妹子骗钱欠下巨债，结果大小老婆都不愿跟他继续过日子，怒气冲冲回娘家。在妻离家散的情境下王茂生便悲恸地说唱了上面这段。面对大小老婆的弃离，王茂生心里一下子很失落“哦嚯”一声，其中不仅带有遗憾失落的情感，还带有一丝丝地领悟，即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做错了才落得如此下场。接着他又发出长叹“啊哈哈……啊……”，疯癫傻笑、哭腔悲惨，由此表现出他心中的悔恨。随后的一连串叹词“啊嘿嘿嘿哈哈哈”更是将王茂生的情绪展示得淋漓尽致，揭示了痛苦疯癫的人物形象。最后的“啊”突出了王茂生的绝望，此时王茂生的形象与之前油嘴滑舌的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触动人心、发人深省。

第三，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故事情节是随着人物情感变化推进的，而叹词是情感的爆发口，多个情感爆发口的连接会形成故事情节的发展线。以《补皮鞋》的片段为例，分析戏中所运用到的瑞金方言叹词对于情节发展的促进作用。

(27) 老娘(白)：皮匠师傅，你话几多子钱呢？

阿祥(唱)：皮鞋实在烂的很，要花人工大半天。唔要多，唔要少，就算八百钱。

老娘(唱)：良心夹一边，讨价讨上天。唔多给，唔少给，给你介多钱。

阿祥(白)：哎呀，老人家，你真是“话事又贤良，做事又大方”，讨价八百，你还一吊。

老娘：一吊呀？你打个转身。(《补皮鞋》)

例(27)阿祥为了看自己心仪的妹子，故意装扮成补皮鞋的皮匠师傅到妹子家给老娘补皮鞋，于是和老娘产生了一段有意思的对话。抠门的老娘听完阿祥的报价后，说“良心夹一边，讨价讨上天”，并伸出手指还价，意思只会给一文钱。明知老娘很小气的阿祥故意会错意，大叫“哎呀”一声，表示自己既震惊又感慨，并反语赞叹老娘“说话贤良、做事大方”，极具有讽刺意味，引得观众发笑，把故事节点推向了高潮。

5. 结语

本文通过ELAN自建、检索瑞金方言语料库，归纳整理出瑞金方言叹词体系，借助实验语音学Praat软件分析瑞金方言叹词的音高调长，探析叹词基频归一、时长归一等实验数据背景下的语言学意义，并从瑞金方言叹词实际运用的角度出发，考察瑞金方言叹词的多功能性，发现瑞金方言叹词具有会话语用功能(会话组织作用、人际协调作用)、证言指示功能、戏曲运用功能。

文章引用

申文雅. 江西瑞金客家方言叹词的多功能性
The Multifunctionality of Interjections in Ruijin Hakka Dialect in Jiangxi[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10): 4421-4433.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10593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