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Vol. 11  No. 03 ( 2022 ), Article ID: 51947 , 8 pages
10.12677/TCM.2022.113076

华佗“麻沸散”的概念溯源及与“蒙汗药”的关系

宁艺冰,王兴伊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

收稿日期:2022年4月25日;录用日期:2022年5月23日;发布日期:2022年5月31日

摘要

本文汇总近四十年涉及“麻沸散”和“蒙汗药”的研究成果,分析两者名称起源及组成,拟提出“麻沸散”主药为麻蕡、“麻沸散”当为“麻蕡散”以及“麻沸散”本质与“蒙汗药”并不相同这三个观点。除此之外,本文还对麻沸散的真实性、饮法、失传原因分析以及蒙汗药的相关说法进行了辩证。

关键词

麻沸散,麻蕡,华佗,蒙汗药

The Concept Traceability of Hua Tuo’s “Mafei Powder” and Its Relationship with “Menghanyao”

Yibing Ning, Xingyi Wang

Shanghai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Shanghai

Received: Apr. 25th, 2022; accepted: May 23rd, 2022; published: May 31st, 2022

ABSTRACT

This paper summaries the research results involving “Mafei Powder” and “Menghanyao” in the past four decades, analyzes the origin and composition of the names of the two, and intends to put forward the three views that the main drug of “Mafei Powder” is Mafen, “Mafei Powder” should be “Mafen Powder” and “Mafei Powder” are not the same as “Menghanyao”. In addition, this paper also dialectically analyzes the authenticity, drinking method, reasons for loss of Mafei Powder and related statements of Menghanyao.

Keywords:Mafei Powder, Mafen, Hua Tuo, Menghanyao

Copyright © 2022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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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华佗创制“麻沸散”、开创全身麻醉,被后世尊称为“外科鼻祖”。然而“麻沸散”的组成及与后世“蒙汗药”的关系至今仍是谜。“麻沸散”是被誉为“外科鼻祖”的东汉末年医学家华佗所创,用于外科手术的麻醉药,服用后可达到“须臾便如醉死”。但因记载华佗平生行医经验的书籍未能保留,致使“麻沸散”失传。但后世对于“麻沸散”的研究并未因此消失,且关于“麻沸散”的名称起源、成分以及其与“蒙汗药”之间的关系,后世对其说法仍莫衷一是。

本文通过梳理近四十年与“麻沸散”和“蒙汗药”相关的研究成果,主要对“麻沸散”的名称与主药进行了考证,并探究了其与“蒙汗药”之间的联系。

2. “麻沸散”的存在是真实的

华佗所创的“麻沸散”一直以来深受人们关注。考察相关古籍,对“麻沸散”的最早记载出自西晋史学家陈寿所著的《三国志·华佗传》:“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 [1] 该段记载了华佗在针灸、汤药等治法无法奏效后,让患者服用麻沸散进行麻醉后,实施外科手术。《后汉书·列传·方术列传》中亦有对“麻沸散”的记载:“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若在肠胃,则断截湔洗,除去疾秽,既可缝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创愈,一月间皆平复。” [2] 但令后人遗憾的是,《三国志》记载,华佗在被曹操杀害前,欲将医书赠予狱吏,狱吏因害怕而没有接受,“佗亦不强,索火烧之” [1],致使麻沸散失传。

由于麻沸散创制历史久远,难以考证且史料记载的麻沸散功效超出人们对古代医疗水平的认知,故对麻沸散是否真实存在仍有部分人持有怀疑态度。于赓哲 [3] 在分析华佗马鞍式的声誉历程中,肯定了华佗外科手术的真实性,综合种种史料记载认为其具有一定的说服力,否定了今人以自己的思维来揣度古人,认为古人不敢“开膛剖肚”的错误观点。而外科手术中麻醉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进而可推测“麻沸散”存在是具有可信度的。袁红凯等 [4] 就华佗所处时期的剖解、外科手术以及药学条件,论证说明了“麻沸散”在历史上确实可能存在,并非是传说。李经纬 [5] 也就华佗的外科手术水平及技巧和陈寿的所处年代进行相关研究,认为“麻沸散”是真实可信的。据马王堆出土的西汉时期的简帛医书《五十二病方》 [6] 中的“令金伤毋痛方”记载:“已饮,有顷不痛。复痛,饮药如数。不痛,毋饮药。”描述了在服用解痛方后一段时间都不会痛,如果之后再次疼痛就再次服用上述药方,不痛就不饮。可看出当时对于麻醉的与现代麻醉理解相似,已知麻醉存在有效时间并已可实现麻醉。此外,华佗所处年代动荡不安,黄巾起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都发生于该时期。诸侯间互相攻伐兼并,战争四起,且当时已具备了外科手术的基本条件。在一定程度上为华佗提供了更多的临床外科手术的机会,而外科手术中麻醉至关重要,若无麻醉,外科手术虽然可以祛除病人的伤痛,但手术本身也变成了一个痛苦的过程,故“麻沸散”的产生在华佗外科手术中具有必然性。综上所述,拟提出“麻沸散”的存在是真实的。

3. 探讨“麻沸散”组成的主流说法

各医家对于麻沸散的研究从未停止,笔者通过对相关研究的梳理,整理出了当下比较盛行的四种说法,并探讨了其中的部分说法,以此论证“麻沸散”的主药实为麻蕡。

《华佗神方》 [7] 中记载其成分为“羊踯躅三钱,茉莉花根一钱,当归一两,菖蒲三分,水煎服一碗”,对此,赵友琴 [8] 通过对该“麻沸散”药方与《石室秘录》的“麻药方”、《串雅内编》的“换皮麻药”比较发现三种药方的组成、剂量和服用方法完全相同,但《石室秘录》与《串雅内编》中的药方并未写明是华佗的药方。此外赵友琴认为《华佗神医秘方》是一本托名于华佗的医书,且该书成书时间最早不超过明代。其原因有三,一是《华佗神方》中的繁琐行文特点并不符合东汉的简洁行文特点;二是该书中的其他麻药方出现了不属于东汉时期的“川乌、草乌”;三是通过与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比较,发现该书中不少药方在《备急千金要方》中都有出现,但《备急千金要方》并未提及华佗的名字,况且撰写《大医精诚》的孙思邈不务名利,没道理在其著作中删去华佗的名字。而且事实上,在孙思邈著作中凡是涉及扁鹊、华佗等医家的理论或方剂时都会标明来源。因此,《华佗神方》可能记载的并不是华佗的真实方剂,故我们并不能确定该书中“麻沸散”药方的真实性。

华冈青洲研制的“通仙散”(又名“华冈麻沸散”)成功实现麻醉,其主要成分为曼陀罗花、乌头、白芷、天南星、川芎和当归 [9]。在该方中,“麻沸散”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但通过古籍中曼陀罗花的记载可知华佗麻醉时使用的并非是曼陀罗花,而是麻沸散。本文特从三个角度来探讨曼陀罗花为“麻沸散”主要成分的观点,并从同角度论证麻蕡作为“麻沸散”主要成分的合理性。首先,比较记载有二者麻醉效用的古籍经典。最早记载曼陀罗具有麻醉功效的是宋代的《涑水记闻》 [10]:“饮以曼陀罗酒,昏醉,尽杀之”,而麻蕡的麻醉功效在《本经》 [11] 上有记载,“麻蕡味辛平,有毒……多食令人见鬼狂走”,且曼陀罗的麻醉效用在《本经》上并无记载;其次,《本经》据后人考察为汉时人们编撰而成,华佗恰好处于该时期,故可推得汉时人民并没有普遍应用曼陀罗花作为麻醉剂,麻蕡较普遍应用于麻醉;最后,华佗的弟子吴普在其著作《吴普本草》 [12] 中提及了麻蕡的麻醉效用,并未提及有关曼陀罗的麻醉功效。据此可推得华佗可能并未使用过曼陀罗来进行麻醉,而很有可能使用的是麻蕡。

于文忠 [13] 认为麻沸散是以乌头类药物为主药,麻蕡作为乌头类药物的佐使药,而陈家骅 [14] 根据分析自《本经》至唐代《千金方》《千金翼方》的经典古籍中只记载了乌头且并未区分川乌和草乌,因而对《金匮要略》中出现的草乌表示质疑,认为该方亦为后人伪托,并提出了麻沸散的主药是麻蕡这一观点。

有学者 [15] [16] 认为,在华佗的麻醉中,麻醉作用是“麻沸散”的药物成分与酒的协同作用,甚至认为酒是“麻沸散”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若是“麻沸散”酒饮,根据现代科技证明酒具有麻痹神经的功效来看,那麻醉功效必定与酒也密不可分,但是据笔者对“麻沸散”的考证来看,“麻沸散”或许并非是酒饮,原因有二。一是饮酒对于外科手术的实施是存在危险性的。虽然酒可以起到麻醉的功效,但饮酒可以损害全麻患者术后早期认知功能,在外科手术患者人群中,饮酒严重损害了多器官的功能,增加了手术的风险 [17],且在现代医学中,手术前后饮酒是被禁止的。二是《三国志》 [1] 中记载的是“饮其麻沸散”,并未强调是酒服,《后汉书》中的“酒服麻沸散”可能是对“须臾便如醉死”的错误理解。对于麻沸散的饮用方式上,《后汉书》 [2] 与《三国志》 [1] 中对于饮用“麻沸散”的记载是存在差异的,其中《后汉书》 [2] 中明确指出对于“针药所不及”的疾病需要“酒服麻沸散”,《三国志》 [1] 对于“针药所不及”的疾病,则记载的是“饮其麻沸散”。针对这个差异,我们可以探究一下《后汉书》与《三国志》两本书的关系。范晔约于公元430年左右著成《后汉书》,而陈寿著《三国志》约于公元280年左右,“麻沸散”的最早史料记载于《三国志》。由此可以看出范晔应该是以《三国志·华佗传》为蓝本来编写《后汉书·华佗传》的,因此对于两本书之间的差异,我们应该参考《三国志》为标准。杨德华 [18] 猜测,范晔应该是受了下句中的“须臾便如醉死”的影响,误认为“麻沸散”是采用了酒服的方式,而实际这句话描写的是“麻沸散”麻醉患者后的麻醉效果。《世界毒物全史》 [19] 中对“麻沸散”的效果记载是“像酒醉似的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由于大多数药物的有效成分都可以溶于乙醇 [20],故酒在麻沸散中或许可以作为一种良好溶剂,且酒在麻醉和镇痛方面还发挥着一定作用。而陈寿在记载时并没有着重强调酒服麻沸散。故若要对“麻沸散”饮法进一步考证辨析,还需要结合之后的相关考古发现。

4. 麻沸散与麻蕡

在探讨了以上部分说法之后,笔者考证了麻蕡的古代相关文献记载,整理了现代科学技术对其的研究,并且对古代外科手术遗迹中发现大麻的记录,推测其可能是华佗手术的源头,进一步证实麻蕡是“麻沸散”的主药这一观点。

据《中药大辞典》 [21] 记载,麻蕡[má fén],又名麻勃(《本经》),麻蓝、青羊、青葛(《吴普本草》)。来源于桑科植物大麻的幼嫩果穗,性味辛,平,有毒。

对于麻蕡的麻醉功效,也有部分文献经典记载。特别是华佗的弟子吴普在其《吴普本草》 [12] 中撰有“麻蓝,一名麻蕡,一名青羊,一名青葛……叶上有毒,食之伤人”,据此可以推得华佗有可能也将麻蕡作为麻醉成分。被后世尊称为“药王”的孙思邈也在中医麻醉的方面进行了相关研究,在其著作《备急千金要方》 [22] 第二十五卷中的“治腕折骨损,痛不可忍方”也提到了大麻的麻醉功效,“以大麻根及叶捣汁,饮一升。无生麻,煮干麻汁服”。南宋窦材在其著作《扁鹊心书》 [23] 中记载有内服全身麻醉药方“睡圣散”,当“人难忍艾火灸痛”时,“服此即昏睡,不知痛,亦不伤人”,其方成分为山茄花(曼陀罗花)和火麻花(大麻),虽说该书是托名于扁鹊,但窦材依据了自己五十多年的行医经验,仍具有参考性。杨华亭的《药物图考》 [24] 中认为麻沸散主要成分为未经授粉的大麻雌花。《中国植物志》 [25] 中描述麻蕡“有毒,治劳伤,破积、散脓,多服令人发狂”并且描述大麻叶“含麻醉性树脂可以配制麻醉剂”。

现代也有相关研究证实麻蕡麻醉效用。李治淮等 [26] 研究了麻蕡水提取物对小鼠的全身麻醉作用LD50测定,证实了麻蕡的麻醉作用。沈金荣等 [27] 研究确认了大麻的麻醉成分“四氢大麻醇”与中麻II号协同麻醉。李秋实等 [28] 也根据大麻中的主要化学成分,确定了其具有麻醉效用。

目前人们对中国医学史了解并不深入,或是不相信中医可以扛起外科手术的大旗,多认为在中国古代的人们没有条件可以做外科手术,殊不知“今日西医所长,中国自古有之”。根据现代考古研究发现,开颅手术、腹腔手术等在两三千年前便已存在,很可能是华佗外科手术的源头,且大麻很可能在当时就已经应用于麻醉。据《新疆晨报》报道,距今约1500多年的洋海古墓群出土了一具女性干尸,其腹部上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腹部上方靠近盆腔的地方,有一条长达20多厘米横着缝合的痕迹。此外,在鄯善县苏贝希村也曾发掘出土过有着类似缝合痕迹的一具男性干尸,且该缝合痕迹位于其右胸下部和左腹部,缝合材料为粗毛线 [29]。由此可判断,男性干尸生前很有可能进行过腹腔手术。考古工作者在新疆年代更久远的墓葬群中还发现过十余个距今3600至2500年穿孔头骨,这很可能是古代先民实施“开颅手术”的痕迹。在新疆鄯善洋海青铜时代居民颅骨创伤研究中,有数据表明,头部有创伤的个体,占总数的23% [30]。其中头部创伤部分乃至全部愈合的个体有6例,且在这些具有愈合痕迹头颅骨上的创口周围并没有发现骨折并发症.然而骨折的自我愈合是很难的,其具有愈合痕迹可以推测他们进行了相关的外科手术来修复,且在洋海古墓中亦出土了大量青铜器具 [31] [32],证明当时人们是具有外科手术工具条件的。种种迹象可以证明当时已经具备有开颅手术的条件了。此外,据《中国远古开颅术》 [33] 记载,在山东广饶傅家发现了一个大汶口文化中期(距今约5000年)的男性颅骨。通过专家们的考证研究分析发现该颅骨采用垂直刻槽的穿孔方法于右顶骨中后部,圆形孔,直径约31 mm。根据体质人类讯学和医学X线平片、CT检查结果判断该缺损系开颅手术所致。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该颅骨孔缘光滑和圆化,内外板融合良好,可以推测出墓主在开颅手术之后存活时间长,骨组织修复良好。因此可以认为在当时已经可以进行开颅手术了,故新疆鄯善的开颅手术是具备条件且有可信度的。在通过比较分析在洋海古墓群的萨满巫师墓葬中出土的植物后,发现这些植物遗骸属于大麻 [34],且墓葬中还发现有一个装满大麻种子的皮编草篓 [35]。萨满与大麻可谓关系密切,“萨满”在当时的氏族中当作为精神领袖,认为其并非凡人,而且具有着超自然能力,可以达到癫狂状态,进而与神灵相通。而萨满巫师达到癫狂状态,与神灵相通的途径就是吸食大麻,进而产生幻觉。不仅如此,洋海墓地的墓口遮盖物上也盖有大麻等草本植物 [36]。故可推得当时的人们对大麻的效用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了解,且萨满在当时具有很高的威望。而在当时其实是巫医不分的,人们对于头痛之类的治疗都会求助于萨满巫师。可以推测得出2500年前,萨满巫师曾经试图通过“开颅术”缓解患者的痛苦,而在开颅手术的过程中,大麻可以用于医疗麻醉的目的。

综上所述,根据有关古代外科手术的记载可以确定中国古代是存在外科手术的,且在手术中运用了麻醉技术。考证麻蕡的药效以及东汉时期人们对于麻醉药物的认知,可以推测出麻蕡可能是当时麻醉药的主要成分。

5. 麻沸散名称考释与失传分析

马献军 [37] 根据考究“沸”与“痹”两字乃双声旁转关系,属于同源字,推测“麻沸”乃“麻痹”之意。郎需才 [38] 根据《汉书·王莽传下》中的“今胡虏未灭诛,蛮僰未绝焚,江湖海泽麻沸,盗贼未尽破殄”,以及陈后主《与詹事江总书》中的“梁室乱离,天下靡沸”两句推测“麻沸”应是“糜沸”,形容服用此散后,心里和脑袋里就像一锅沸烂的米粥一样。还有人认为,麻沸的含义就是将药煮得如乱麻一样沸腾,但《三国志·华佗传》 [1] 记载的是麻沸散,散与汤并不相同,故只需口服散药而无需煮沸。陈家骅 [14] 认为“麻沸散”实为“麻蕡散”误传,而在考证分析麻蕡应为麻沸散的主药后,该说法的真实性则可以初步肯定。以上几种名称猜测都具有一定的可信度,不过在考究论证了麻蕡为“麻沸散”主要成分后,笔者认为“麻沸散”即为“麻蕡散”的可能性更高。

“麻蕡散”即为“麻沸散”,原因有二。一是古人常以药方中的主药来注名,如柴胡汤、葛根汤、麦门冬汤、炙甘草汤等,前文也论证了“麻蕡应为麻沸散主要成分”,故可认为“麻沸散”即为“麻蕡散”。二是根据《王力古汉语字典》 [39] 中记载,“蕡,fèi,集韵父沸切,音费,去,末韵,奉。微部。”由此可知,“沸”与“蕡”为同音字。因此可以得出“麻沸散”即为“麻蕡散”的结论。

能达到“须臾便如醉死”的麻醉药物“麻沸散”为何在历史长河中失传了呢?直接原因在于华佗的“麻沸散”药方没有具体记录,且年代久远,难以考证。此外,华佗的外科手术技艺未能很好地流传,在之后的西学东渐的过程中,外科手术也逐渐被西医承包,时至今日,中医的外科手术与西医的外科手术相比较仍有差距,与此同时,在临床上,麻醉也大多采取了西医的药剂,“麻沸散”也逐渐失传。此外,笔者在研究过程中发现很少有医家提出麻蕡为麻沸散的主药这一观点,那么这一味兼有止痛与麻醉效用的中草药,为何在流传过程中未引起众多医家重视,甚至险些失传?其主要原因是医家对于麻蕡的理解出现了误差 [13]。《尔雅·释草》 [40] 记载:“黂,枲实。枲,麻。”《新修本草》 [41] 中也认为“蕡即麻实,非花也。”《救荒本草》 [42] 描述麻蕡为雌麻的花。《中国植物志》 [25] 中认为麻蕡是大麻的果壳和苞片。由此可以看出,在历史演变过程中,不同时期对麻蕡的认知都不同,将麻蕡认为是大麻的果实、或是雌花、或是未成熟的果实、或是果壳和苞片等。对于这个情况,笔者认为若要探究麻蕡作为麻醉效用在大麻上的真正药用部位,应参考《吴普本草》 [12] 的记载。依据吴普的观点,麻勃是麻花,而并未明确指出麻蕡是花还是果实,刘晓龙等 [43] 通过分析吴普将麻蓝取为麻蕡的正名认为吴普意在将麻蓝(青色)与麻勃(白色花)区分。此外,大麻雌株花的整体外形也像是“青羊”,与《吴普本草》中麻蕡的别名“青羊”描述相符。综上所述,麻蕡应该为大麻雌株未受孕的花。据古人记载可知,麻花、麻籽、麻蕡、大麻一直未能统一其概念,导致古人对麻蕡药用麻醉效用的混乱,麻蕡一药渐渐失传,失去了其在“麻沸散”中应有的位置。

6. “蒙汗药”与“麻沸散”

蒙汗药具有麻醉效力,故后世多将其与麻沸散相联系。蒙汗药常见于明清武侠小说中,尤让各路英雄好汉竞折腰。如在《水浒传》第十六回中讲到“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 [44] 但小说中并未提及其主要成分,仅是多次提及蒙汗药之名。除小说之外,蒙汗药的记载也可见于部分考证类书籍 [45] [46],此类研究不仅证实了蒙汗药存在的真实性,还能使后人对蒙汗药进行相关考证。笔者汇总整理了蒙汗药主要成分及其名称含义的相关文献,并结合现代研究加以论证分析。

后人通过对有关蒙汗药的相关研究,论证了“蒙汗药”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 [47] [48] [49]。结合对于其“蒙汗”的理解,方晓阳 [50] 在探讨了各位前贤“蒙汗为闷之反切”、“蒙是蒙昧,汗是汉的简借字”“蒙汗即是瞑眩”“蒙汗药之蒙与麻药之麻在字的音、义以及动宾结构的词语中,用法意义完全一致”四种观点,并论证了自己的观点,即“汗出不畅”之意。在分析已经收集到的蒙汗药的配方来看,蒙汗药主药为曼陀罗花。而曼陀罗花中的主要有效成分是东莨菪碱,这是一种莨菪烷型生物碱,其主要作用是松弛肌肉,抑制汗腺分泌,故“蒙汗药”的名字与其含义即为贴切。

蒙汗药的记载在明清时期更为丰富,通过对明清时期的作品分析,当时的人们对于蒙汗药的认知主要分为了两类,一类是蒙汗药原本之意即汗出而不畅,并且神志不清或是仅出现神志不清;一类是带上了迷魂药的色彩,更为神秘化,甚至于带有巫术 [51],究其原因可能是明清时期小说达到发展鼎盛时期,蒙汗药作为武侠小说中推进剧情的重要成分在一定程度上也被作者们赋予了神秘色彩 [52]。在小说中,蒙汗药大多以反派人物使用为主,在对清代刑案也出现了蒙汗药的身影。一则乾隆五年在北京破获的一宗骗财、鸡奸案中记载,案犯“配了一宗迷人的蒙汗药”,而药的主要成分是“闹杨花、巴亚、蒙香、卤砂、山葛花、口口口”,将药放在烟内,人吃了以后便“发迷,不能言语”。还有一则雍正年间发生在广东的迷药案件,案犯招供该迷药由颠茄子、白米薯莨、青麻花三味药研成粉末用水或酒吞服,人便昏迷,若喝下糖水即刻便醒,即使不喝糖水,几个时辰后药性一过便可以醒来,并且没有性命危险。此外,还有一宗乾隆年间迷闷幼童使其昏迷癫狂的案件,案犯用“曼陀罗、闹羊花二位草药熬制汤水”,迷闷幼童后谎称鬼神附体来骗取钱财,最后闹出人命 [45]。以上三宗案件对其中所使用的迷药成分及其制作方法都有着记录,并且其迷药的效果也有所不同。但由于其功效为昏迷或是癫狂,与蒙汗药“汗出不畅”的特性不相符,故笔者认为以上记载的可能仅是将人迷昏的药方,也有可能是案宗记载并未侧重于描述迷药后被害人的有关出汗的感受,被害人也因被迷昏而无法描述其感受。虽然其记载的主要成分并不全是曼陀罗,但是其记载的药方在麻醉方面仍有参考价值,其余草药可能与曼陀罗相配伍而成蒙汗药。

由于麻沸散与蒙汗药共有麻醉效用,且由于其历史久远,故多数人误将麻沸散与蒙汗药混为一谈,认为其成分相同,仅是用处不同,一个用于治病救人,一个是致人昏迷 [46]。刘天天 [47] 对于蒙汗药概念的新界定,即“有麻醉效用且用于非医疗目的的药物”,从而对“麻沸散”与“蒙汗药”加以区别。而在考究论证了麻沸散与蒙汗药的主要成分及麻醉机理后,两者之间并不相同。从主要成分来讲,麻沸散的主要成分为麻蕡,而蒙汗药为曼陀罗花。从麻醉效果来讲,蒙汗药可以使汗出不发,而麻沸散则没有此效果。由此可得,麻沸散并不等同于蒙汗药。

7. 讨论与结论

综合以上研究分析,可得到以下结论:一是麻蕡实为“麻沸散”的主要成分。对当今对麻沸散组成的主流说法进行考证,探讨了曼陀罗花、乌头类药物作为其主药的观点,并结合古人对麻蕡麻醉效用的理解和现代科学技术对其麻醉效用的证明,论证了麻蕡在华佗时期作为麻醉成分的可能性更高。二是“麻蕡散”应是“麻沸散”之误传。在论证麻蕡作为“麻沸散”的主药后,根据古人为药方的命名规律及“沸”字的音,认为“麻蕡散”应是华佗的麻醉药方的真实名称。三是“蒙汗药”并不等同于“麻沸散”。根据“蒙汗药”与“麻沸散”的主要成分及药用效果分析,“麻沸散”与“蒙汗药”的本质并不相同。

考证“麻沸散”的相关研究,对于中医麻醉技术、麻蕡的药用分析以及有麻醉效用的中草药都有着重要意义。然而,由于记载有“麻沸散”的相关文献年代久远,甚至失传,故现如今的各种说法也都只是猜测,无法得到明确结论,麻蕡是“麻沸散”的主要成分,“麻蕡散”即是“麻沸散”也只是笔者在考证了相关研究后得出的最有可能的结论。若要进一步确定“麻沸散”的成分以及其真实名称,还需要后期结合更多相关的考古发现以及临床试验来进一步分析证实。

文章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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