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收稿日期：2023年9月24日；录用日期：2023年10月27日；发布日期：2023年11月8日

摘要

“VP了但没完全VP”是常见的网络流行构式，有“VP了但没完全V”和“VP了，但没完全VP”两个变式，三者之间可互相变换且变式义不变。整个构式由变项“VP”和常项“了”、“但没完全”组成，语义上，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包括表程度或范围不足的显性义和表否定的隐性义，语用上，构式“VP了但没完VP”有主观评价、含蓄委婉和调侃揶揄功能。

关键词

构件，语义特征，语用功能

A Multidimensional Examination of the Emerging Network Structure “VP But Not Fully VP”

Ling Zheng

School of Literature,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

Received: Sep. 24^th, 2023; accepted: Oct. 27^th, 2023; published: Nov. 8^th, 2023

ABSTRACT

“VP But Not Fully VP” is a common network popular construct, with two variants: “VP But Not Fully VP” and “VP, But Not Fully VP”. The three variants can be mutually transformed and their meanings remain unchanged. The entire construction is composed of variable “VP” and constant “le” and “VP But Not Fully VP”. Semantically, the construction “VP But Not Fully VP” includes explicit meaning indicating insufficient degree or scope and implicit meaning indicating negation. Pragmatically, the construction “VP But Not Fully VP” has subjective evaluation, implicit and euphemistic functions, as well as joking and teasing functions.

Keywords:Components, Semantic Features, Pragmatic Function

Copyright © 2023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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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

1. 引言

网络流行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构式是由网络热词“打开了但没完全打开”演变而来，随着该词被网友们广泛使用，“VP了但没完全VP”格式逐渐固定下来，不断活跃抖音、微博、微信公众号等互联网平台，例如：

(1) 睡了但没完全睡，所以以后不要问我为什么说了晚安后还在互联网冲浪了！(抖音2022.6.9)

(2) 这阴沉的天气，我醒了但没完全醒，昏昏沉沉地感觉在做梦。(新浪微博2023.9.6)

本文拟在借鉴前人研究方法的基础上，从构式鉴定、构件分析、语义特征、语用功能等方面对“VP了但没完全VP”进行考察，文章使用的语料均来自于新浪微博、抖音、百度百科等知名互联网平台。

2.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的鉴定

2.1. 构式鉴定

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是建立在基于认知语言学理论之上的新兴学科，其代表学者Goldberg (2006)指出，任何语言构型只要在形式或功能的某个方面不能从其组成部分，或不能从其他己存构式中严格预测出来，就可被视为构式 [1] 。根据Goldberg的观点，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配对，判断一个语言表达形式是否为构式，只要判断该语言表达形式在形式上的结构关系是否能从其组成成分得到预测，或者判断该语言表达形式的整体意义是否能由其组成成分的意义简单相加得出，如果能，则将其判定为构式，反之，则不能。

接下来将通过分析“VP了但没完全VP”结构的使用情况，判断“VP了但没完全VP”是否属于构式。例如：

(3) LOL：拳头深夜回应来了？回应了但没完全回应！网友：继续编！(百度百科2022.5.16)

(4) 光遇更新了但没完全更新，新版本又出现六个bug。(百度百科2021.8.19)

例(3)中的“回应了但没完全回应”一方面是对回应的行为进行否定，表达的是回应的内容并不真实或全面，另一方面是对回应的结果做出主观评价，表达的是回应的效果并不能使网友等大众满意，而且无论是否定义还是评价义，都是委婉含蓄的表达。例(4)中的“更新了但没完全更新”一方面是对更新的内容进行否定，另一方面是对更新的结果进行评价，也都带有委婉含蓄的意味。通过上述例子可以看出，“VP了但没完全VP”结构属于形式与意义的配对，该结构表达的整体意义也不是组成成分意义的简单相加，因此“VP了但没完全VP”格式可以被判定为构式。

2.2. 构式变式

如果把“VP了但没完全VP”定义为基式，那么“VP了但没完全V”和“VP了，但没完全VP”就是其变式，三者之间可以互相变换而构式义不变。

2.2.1. “VP了但没完全V”

当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的“VP”出现第二次时，有时会省略多余成分，只保留一个动词“V”，形成构式变式“VP了但没完全V”，例如：

(5) 关机了但没完全关？苹果低耗能模式仍使手机被持续追踪，还可能被恶意软件实时监控。(澎湃新闻客户端2022.5.19)

(6) 他这个人虽然嘴快，但是情商是真的高，拆台了但没完全拆，这就是拆台的天花板吧！(新浪微博2022.4.30)

2.2.2. “VP了，但没完全VP”

当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在使用过程中，有时会出现停顿，并且以“，”隔开，该构式就会形成另一个变式“VP了，但没完全VP”，该变式常出现在书面表达中，例如：

(7) 美元跌破上升趋势，黄金涨了，但没完全涨。(网易新闻，2023.5.11)

(8) “摩托车被盗了，但没完全被盗”——化州公安快速侦破盗窃摩托车案。(微信公众平台“茂名公安”2022.6.14)

值的注意的是，变式“VP了，但没完全VP”在一定情况下也会出现“VP了，但没完全V”的格式，这时格式之间也可以互相变换而构式义不变。

3.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的构件分析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由变项和常项两部分组成，其中变项是“VP”，常项是“了”和“但没完全”。

3.1. 构式中的变项“VP”

3.1.1. “VP”的音节特征

从音节特征上看，“VP”可以为单音节，也可以为多音节(两个即两个以上的音节)，例如:

(9) 停了但没完全停(单音节)

(10) 封心锁爱了但没完全封心锁爱(多音节)

3.1.2. “VP”的词性特征

从词项特征上来看，变项“VP”可以由动词、形容词、离合词、动词性短语、惯用语等进入，但不是所有的动词、形容词、离合词、动词性短语、惯用语都能进入“VP”。

A) 动词C

经考察，除了判断动词(“是”)和部分关系动词(如：“姓”、“似”等)之外，其他动词均能进入“VP”，例如：

(11) 走了但没完全走(动作动词)

(12) 爱了但没完全爱(心理活动动词)

(13) 敢了但没完全敢(能愿动词)

B) 形容词

形容词分为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一般情况下，只有性质形容词能进入“VP”，例如：

(14) 好了但没完全好

C) 离合词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2016)按词性将离合词分为了动词、形容词、副词和兼类词，其中兼类词又分为动形兼类、动副兼类和动名兼类 [2] 。一般情况下，除副词类的离合词外，其他离合词都能进入“VP”，例如：

(15) 道歉了但没完全道歉(动词类离合词)

(16) 心寒了但没完全心寒(形容词类离合词)

(17) 发火了但没完全发火(兼类离合词)

D) 动词性短语

根据短语的功能，可将短语分为名词性短语、动词性短语和形容词性短语等，动词性短语也能进入“VP”，例如：

(18) 笑死了但没完全笑死

E) 惯用语

惯用语是口语中短小定型的短语，大致可分为动宾式、偏正式和主谓式等，其中动宾式惯用语也能进入“VP”，例如：

(19) 拖后腿了但没完全拖后腿

3.2. 构式中的常项“了”和“但没完全”

3.2.1. 常项“了”

一般来讲，现代汉语中的“了”一共有三种用法：第一种是充当词缀，第二种是充当动态助词，第三类是充当语气词。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了”的用法也在上述的行列中，但具体的语法性质则需要进一步分析。

首先，当“了”充当词缀时，必须是在合成词内或与词根组合成词，而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的“了”虽然位于“VP”之后，但“VP”本身已经是一个独立的词或者短语，因此构件“了”不是词缀。其次，动态组词“了”只能出现在动词、形容词后面，用来表示动作与性状的实现。在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VP”可以充当动词和形容词，因此构件“了”具有动态组词的属性。最后，语气词“了”主要用在句子末尾或句中来表示陈述语气和祈使语气，在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了”不是句尾，也不存在停顿，因此“了”不是语气词，但在变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出现了停顿，并且以“，”表示，则说明“了”存在充当语气词的可能。因此，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的“了”兼有语气词和动态助词的两种作用。

3.2.2. “但没完全”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的另一个常项是“但没完全”。首先，“但”要么作副词，修饰和限制动作行为，要么作连词，用来连接分句，表示转折。在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但”是复句中表示转折关系的连词。其次，常项中的“没”既可以作动词，用于否定人物或事情的存在，又可以作否定副词，用于否定动作或性状的存在。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的“没”是用来修饰“VP”的，所以“没”不是动词，而是一个否定副词。最后，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的“完全”也是为了修饰后面的“VP”，而“VP”主要是由动词性和形容词性的成分，因此“完全”是一个范围副词。

综上，构件“但没完全”是由连词“但”、否定副词“没”和范围副词“完全”组成，其中“但没完全”有时也会被“但是没有完全”所替换，但二者的结构和意义都是一致，并且前者更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

4.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的语义特征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从语义层面来看，可以分为显性和隐性两类，其中显性语义特征是指动作或性状的程度和范围未得到满足，隐性语义特征是表达说话人的否定态度。

4.1. 显性语义特征：表示程度或范围不足

由前文分析可得知，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是由变项“VP”与常项“了”和“但没完全”构成，通过对构件分析可以推出：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通常表达的是动作或性状(构件VP)只实现了一部分，其程度或范围没有得到满足，例如：

(20) 事情发生在德国，一位宝马3系车主将爱车停在了公共停车场，但是第二天发现自己的爱车竟然被偷走了部分零件，车被偷了，但没完全被偷。(汽车之家2022.7.16)

(21) 这朵花只开了一半，开了但没完全开。(新浪微博2023.6.15)

例(20)中，“被偷了但没完全被偷”表示的是车被偷了部分零件，但整个车没有完全被偷，表示“偷车”这个动作没有实现。例(21)中的“开了但没完全开”也表示的是花只开了一半，“开花”动作没有完全完成。

4.2. 隐性语义特征：表示否定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除了有显性语义特征，还存在表示否定的隐性语义特征，即表示说话者对动作或性状(构件VP)的否定。一个行为的基本构成要素有发生、过程和结束，结束后会呈现出一个结果或状态，行为发生过程中，还有方式等要素预制联系 [3] 。

(22) 罗永浩退出所有社交平台？退了，但没完全退。罗永浩宣布退出所有社交平台之后，把原名为“罗永浩”的微博账号变成了“交个朋友直播间”，当晚，罗永浩再次现身抖音交个朋友直播间，仍旧直播带货。与此同时，罗永浩还新开了一个微博账号…… (新浪科技2022.6.13)

(23) 她说封心锁爱了，但没完全锁，帅哥可以拿到钥匙。(新浪微博2022.7.20)

根据上下文可以看出，例(22)中的“退了但没完全退”是对罗永浩退出所有社交平台的否定，详细来说是对行为的结果进行否定。例(23)中的“封心锁爱了，但没完全锁”是对“封心锁爱”这个行为的发生进行否定。

5.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的语用功能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从语用功能来看，既能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态度，又能使语言含蓄委婉，维护听话人的面子，并且还能体现出说话人调侃揶揄的意味。

5.1. 主观评价功能

“VP了但没完全VP”构式带有主观性感情倾向，常被用来表达说话人对动作或性状(构件VP)的主观评价。评价包括正面评价、负面评价和中性评价，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均能够表达说话人以上的三种评价。例如：

(24) 一位单板大神首次体验双板滑雪，摔倒翻滚一周后又自行站起！网友：说他会吧，看着不太对劲，说他不会吧，倒是完成了高手都不会的动作，失败了但没完全失败！(抖音2021.11.8)

(25) 改了但没完全改！椰树集团再发争议广告，曾因类似广告被罚40万。(新浪微博2022.4.13)

(26) 希尔伯特旅馆：满了，但没完全满。(网易新闻2022.1.25)

以上三例都体现了“VP了但没完全VP”构式的主观评价功能，例(24)中“失败了但没完全失败”表达了网友对单板大神首次体验双板滑雪的正面评价，例(25)中的“改了但没完全改”是说话人对椰树集团广告改进的负面评价，例(26)中的“满了，但没完全满”是对旅馆入住量状态的评价，属于中性评价。

5.2. 含蓄委婉功能

在语言运用中，“VP了但没完全VP”构式能够含蓄委婉的表现出说话人对某种行为或事物的某种状态的态度或看法，符合Leech (1983)提出的礼貌原则 [4] ，能够较大程度地维护听话人的面子。例如：

(27) 当代大学生在期末周一边复习一边玩手机，复习了但没完全复习。(抖音2023.7.23)

(28) 他夜跑了两个小时，然后吃了一个小时烧烤，减肥了但没完全减肥。(微信公众号2023.5.7)

上述例子中，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中的“但”是弱转，“没完全”的否定意味较弱，因此整个构式表达了说话人的态度都是委婉含蓄的，符合交际中的礼貌原则。如例(27)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对当代大学生复习方式和效果的否定，例(28)也是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对这种减肥方式的负面态度。

5.3. 调侃揶揄功能

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具有调侃揶揄的功能，可以从以下视角进行分析。从构式来源看，“VP了但没完全VP”是由网络热梗演变而来，必然继承了网络热梗的调侃揶揄功能，能给语言使用者带来轻松、愉悦的体验。从说话人来看，说话人为了让受话人获得更好的对话体验，会根据对方的身份，或为照顾对方的情绪而调整说话方式，所以当说话人使用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去评价受话者没有达到相应目标时，可以使语气缓和，拉进与受话者的心理距离，并且带有调侃的意味。从行为主体来看，使用“VP了但没完全VP”来说明自己没有达到某一目标时，该构式又有了自嘲的意味 [5] ，例如：

(29) 线上毕业典礼能有多好笑？看得出学校用心了，但没完全用心。(抖音2022.6.21)

(30) 一毕业生因隔离无法参加毕业典礼，室友带其人形立牌上台拨穗。网友：人到了但没完全到。(新浪微博2022.6.16)

以上两个例子都表明了说话人的调侃揶揄的态度，例(29)中“用心了但没完全用心”是对学校举行的线上毕业典礼存在的不足而引起的笑话进行调侃，能够缓和语气，例(30)是以“到了但没完全到”对该毕业生以人形立牌代替本人参加毕业典礼的调侃和揶揄，能给受众带来轻松愉悦的感受。

6. 结语

结构“VP了但没完全VP”新奇有趣，适用范围广，在网络上得到了广泛使用。经鉴定，“VP了但没完全VP”结构属于形式与意义的配对，能够被判定为构式，并且能和变式“VP了但没完全V”和“VP了，但没完全VP”互相变换且构式义不变，在语义上，该构式可表示程度或范围不足和否定，并且还有主观评价、含蓄委婉和调侃揶揄等语用功能。

文章引用

郑 玲. 网络流行构式“VP了但没完全VP”的多维考察
A Multidimensional Examination of the Emerging Network Structure “VP But Not Fully VP”[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11): 4834-4840.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11648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