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收稿日期：2024年3月5日；录用日期：2024年4月10日；发布日期：2024年4月23日

摘要

随着互联网及各种新媒体的蓬勃发展，新兴语言的产生和传播的速度也在加快。近来出现了类似“很难不爱”“很难不支持”这样结构的短语，本文将“很难不X”视为一个新兴构式，该构式在话语交际中突出表达了说话人对于某个事物、某件事或某个行为强烈的主观态度。

关键词

“很难不X”，构式，构式压制，主观性

Emerging Configurations are “It Is Difficult to X” Analysis

Yuhong Liu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Received: Mar. 5^th, 2024; accepted: Apr. 10^th, 2024; published: Apr. 23^rd, 2024

ABSTRACT

With the vigorous development of the Internet and various new media, the speed of the emergence and dissemination of new languages is also accelerating. Recently, phrases such as “it’s difficult to love” and “it’s difficult to support” have appeared. This article treats “it’s hard not to X” as an emerging construct. This construct highlights the speaker’s strong subjective attitude towards something, something or action in discursive communication.

Keywords:It’s Difficult to X, Configuration, Structural Pressing, Subjectivity

Copyright © 2024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This work is licensed under th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International License (CC BY 4.0).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

1. 引言

“很难不X”有两种意思，一种是简单陈述某个动作很难，实际意思是“不X很难”，如：我觉得我是很难灵活使用刀叉的，也很难不把肉汤溅到自己身上。这句就是指“不把肉汤溅到自己身上”这件事是“很难”的；另一种是说话人抒发自身强烈主观态度的“很难不X”，如：“很难不同意这个观点”指的是“无比同意这个观点”，本文所要讨论的正是第二种。

(一) 构式义的来源

近来，在微博、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媒体中频频出现类似于“很难不X”这样形式的短语，这类短语突出表达了说话人对于某个事物、某件事或某个行为强烈的主观态度。例如：

(1) 很难不同意，一些世俗的东西才是安全感，每个人都在为想保护的人努力。(抖音2022-10-24)

(2) 当老师真的很难不生气。(微新浪博热搜话题，2022-10-18)

(3) 很难不爱贝贝。(新浪微博用户名)

这个结构来源于英文中的一个固定结构，如上述例(1)中的构式可以用英文“It is difficult to disagree.”来表达，直译出来的意思就是“很难不同意”，表达的实际意思是“同意，非常认同”，同样的，例(2)中的“很难不生气”表达的实际意思是“很生气，非常生气”，例(3)中的“很难不爱贝贝”表达的实际意思是“很爱贝贝，非常爱贝贝”。本文依据构式“很难不X”从它的句法构成、构式压制等方面进行简要的分析。

(二) 构式义的判定

Goldberg (2006: 5) [1] 提出的构式是：任何语言构型，只要其形式或功能的某一方面不能从其组成成分中完全预测出来，也不能从其他构型中预测出来，那这就可称之为构式。此外，即便是可以预测出来，但如果是使用频率足够高的构型，也可以称之为构式。

拿“很难不支持”这个短语来说，“很难不支持”表示的意义是“非常支持”，“很难”实际上表示的是否定意义，与后面的否定词语“不支持”构成了一个简单的双重否定句式，也就是说一前一后否定两次，就是表示肯定的态度。这类双重否定句语气比一般肯定句更强烈，有一种不容置否的的肯定效果。而这种对肯定语气加强的效果是不能从“很难不X”中的组成成分中完全预测出来的，所以可以将这个结构视为构式；并且作为一种新兴的网络用语，在日常的交际活动中，这一结构也会被广而用之，作为一种使用频率足够高的构式而存在。

邵敬敏(2011) [2] 认为汉语框式结构的特点有以下三点：一是汉语的框式结构是由两部分构成，即不可变成分和可变成分。“很难不”是不变成分，起到定位以及标志作用，后面所加的成分“X”是“变项”，这就使得这一框式具有一定的语句生成能力；二是汉语框式结构具有整体的特殊语法意义。这个与Goldberg的说法相似，构式“很难不X”表示的实际意义并不是组合成分的意义的相加，而是构式整体所表达的新意义；三是框式和语境结合紧密，在特定的语境表示色彩或者表示特定语气，多数带有强烈的口语色彩。“很难不X”多在日常交际中使用，口语色彩强烈。

2. “很难不X”构式的句法构成

(一) “很难”

“难”的意思是：不容易，某件事做起来费事，或者不大可能办到。从中文的语法角度来讲，这个短语是表肯定语气的陈述句，因为表否定的词语，例如不要、没有、不能等这类词在句中没有出现；但站在英文角度来说，“difficult”表达的意思是“充满艰难困苦的，难做的”，这个词本身在意义上含有否定意义或者引申意义是否定的，类似的词还有：different (不同的)、last (最不可能的，最不愿意的)、independent (独立的)等，它们都是通过肯定的形式来表达否定的意义。因此“难”这个形容词在句中实际上是有着否意味，为整个句子确定了否定基调。

“很”表示的意思是指表示程度加深，表示达到一个很高的程度或达到一个相当的范围。“很”是一个修饰前面成分的程度副词，“很”是英文句式“It is difficult to disagree.”中没有的词汇，是我们在翻译过程中考虑到语义和语用因素而补充的成分，它加深了表示“困难”的程度，同样也加深了整个短语的否定语气 [3] 。

同时，“it is difficult to”这一句式是倒装句，“it”其实是一个形式上的主语，而真正的主语是句子后面由“to”引导的一个主语从句，例如：句子“It is difficult to disagree with the chairman on this point.”的非倒装语序的句子是“Disagree with the chairman on this point is difficult.”。从句子的形式上看，这样的语序安排是为了整个句子的美观和谐，避免了主语太长，表语太短而造成句子头重脚轻的情况出现；从句子语义表达的效果上看，倒装句本身就有一种强调的功用，这里的语序的倒装也是在加深强调语气。

(二) “X”的词类范围

1) “X”为带有主观评价的动词

从语义上来说，表示人或事物的动作、存在、变化的词叫做动词；从语法功能上来讲，动词在句中主要充当谓语，后面可以带宾语，可以受到“不、没(有)”的修饰，可以重叠等特点。常见的“很难不“X”这类短语中，在“X”的位置上一般为表评价的动词，带有说话者强烈的主观性，如“赞成、支持，同意、讨厌”等词语，例如：

(4) 吴彤为无限超越班征集演员，这真的很难不支持啊，当初的TVB影视剧真的让人叹为观止，希望这次可以再现经典。(新浪微博2022-9-25)

(5) 对于李同学的观点，我很难不同意。(新浪微博2022-11-12)

(6) 冯晓琴这个角色很难不讨厌。(小红书2022-3-19)

在(4) (5)例中，都表达了说话人对自己观点的认同。在(6)例中，“讨厌”是表现了说话人“不喜欢、厌烦”的消极情感，使用这个构式加深了说话人这种消极情感的主观评价量级。这些突出的主观观点或许不方便在现实生活中完全表现出来，博主们通过网络发表了自己内心最真实想法，并且这类动词本身就是表达说者自己的态度，使用这种特殊句型便加深了说话者对于某物或某事支持或批评的态度。

在当今社会，尤其是在互联网这样的虚拟空间中，那些在现实社会无法表达或不能完全表达的观点或评价，在网络这样相对私密的环境中却可以尽情表达，最近也产生了类似“互联网嘴替”这样的新词语，因而那些不善于或是不愿意在公共场合表达自己的人就会凭借互联网尽情输出自己的想法，往往在网络上的表达更加直接而真实。

2) “X”为一般动词

(7) 这世界大的让你很难不旅游。(歌曲《满冷》梁静茹)

(8) “百万填词”的她来了，很难不“破防”。(新华社2021-08-01)

(9) 这样谈异地恋，很难不结婚。(青年文摘2022-10-12)

在例(7)中，“旅游”是前面“世界大”的一种趋向性结果，使用“很难不X”这个句型加强了要去“旅行”的语气，有一种必须要实行的不容置否的语气。例(8)中，“破防”的原因是“她来了”，“破防”的是指内心被触动，心理防线被突破，整个句子是说“她”来了导致我“我们”的内心受到很大触动。例(9)中，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异地恋是很不稳定的感情状态，最后分手的概率很大，但是前面提到了“这样”表明了作者对于“这样”所代表的行为很认同，博主认为“这样”做了才会得到理想的“结婚”的结果。

相比上一类型这种加一般动词所组成的构式短语表达对某个观点的喜恶强度较低，因为这些词本身就不是表达主观态度的词语，它表达的意思更倾向于由前面的事件或原因而采取的动作或是有可能的结果，使用“很难不”这一句式来加强了这一动作或是可能结果必然发生的肯定语气，一定程度上也带有说话人认同或是不认同的主观态度。

3) “X”为谓词性短语

(10) 状中短语：很难不与他人比较。(网易云电台)

(11) 中补短语：最后只剩我落寞，很难不想太多，次次的期待落空。(歌曲《分寸感》Big Year大年/Morelearn27)

(12) 动宾短语：很难不计较时间，很难有座位，很难不停止攀比。(歌曲《逃花园》大笑)

(13) 连动短语：一个人如果只付出而又有回馈，很难不拿出“天怒人怨”的心态来质疑。(吴淡如《两性沟通的表情与口气》)

(14) 兼语短语：绵绵细语，柔如丝，甜如蜜——很难不让人想到这三个字“软妹纸”！(BCC语料库)

在例(10)中，“很难不”后面加的是“与他人比较”，后面整体的句法结构是状中结构，“与他人”是介宾结构做后面动词“比较”的修饰语；例(11)中“想太多”“太多”作为补语修饰前面的动词“想”；在例(12)中，“计较时间”是由动词“计较”后加名词“时间”而组成的动宾结构；在例(13)中，构式后面的短语是连动结构；例(14)中是由使令动词“让”组成的连动短语。

由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很难不”后面加的是谓词性成分，以动词为主，也有一些动词短语，短语其余的部分都是在修饰或是补充中心动词，整个构式表达的意思是以“X”为基础，侧面表达出说话人对于当前事件的所持有的积极或消极的主观态度。

3. 构式压制下分析构式“很难不X”

Goldberg (1995: 238) [4] 指出“构式压制是指构式对词项施压使其产生跟系统相关联的意义”。王寅(2009) [5] 也指出：词汇与构式的关系，就像是液体和容器的关系，当我们把液体装在某一形状的容器中时，液体就被“压制”成了瓶子的形状。这就是说，在词汇进入构式的这一过程中，如果说进入构式的这一词语不符合构式的功能或意义时，构式可以通过施压可以使那些冲突的现象变得和谐 [6] 。本文中的“很难不X”构式与词汇“X”相互压制。

(一) 构式对“X”的压制

“很难不X”这一构式是在表明说话人的主观态度，从构件的组成成分来看，“难”是谓词中的形容词；“很”是表程度的副词，修饰前面的动词；“不”是一个否定判断副词，后面一般来说多加形容词、动词等谓词，因此该构式中“X”为谓词性质。

因此，在“X”进入这一构式时，在强化词义方面，会加深本身词义，如例(4)、例(6)，中“支持”“讨厌”强化自己的表达态度；在词性方面就赋予了“X”明显的动词化倾向，进入这一构式的“X”一般为动词性质，当进入构式的“X”为名词时，“很难不X”构式对其进行压制，使得“X”的词性发生变化，变为动词性质。

例如：“在一定的体制下，谁当家，谁都很难不‘左’，仅五十步百步之别耳。”“左”指的是政治上出现的“左”倾思想，是一个名词，“左”倾是指政治思想上那些冒险，陷入空想和超越现实的思想倾向，也就是指激进主义。在该句中，由于构式对“X”的压制，使得“X”的词性变为动词，表示的实际意思是产生“左”倾的思想或开始“左”倾的行动。

(二) “X”对构式的压制

在构式“很难不X”中，“很难不”主要起的是加强语气的强调作用，整个构式的意义是后面“X”所赋予的，也就是说“X”对整个构式的意义起主导作用，即“X”加入后整个构式的意义及感情色彩都同“X”的意义及感情色彩大致保持一致。

“X”为正向、褒义的词语那么整个构式表示的就是积极的主观态度，如“很难不支持”中“X”为正面词语，整个构式也表示“支持”并加强了支持的语气；再如“很难不亏本”中“X”为消极的词语，整个构式表达出了“亏本”的无奈，加强了消极的语气；还有一些不表褒贬的中性义动词如例(7)中的“旅游”一次，句子意义无所谓褒贬只是表达了说话人主观看法。

4. 主观性分析

沈家煊(2001) [7] 认为，“主观性”指的是指语言的一种特性，即指在话语中那些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也在侧面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态度、感情和观点，从而在该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在实际的话语交际中，我们会不自觉地会加入自己的主观感受，并给予一定的价值评价。

(一) 说话人的认识

认识是我们结合自己的知识、文化背景等因素综合而形成的一种对于客观世界的价值评价和判断，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同一事物的认识不同，比如说“狗”这种动物在汉语中大多是与贬义词语相联系，而在西方词汇中则大多为褒义词。

(15) 当96岁高龄的许渊冲说到动情处时，感慨“生命并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在于你记住了多少日子”，观众们心中很难不起敬意。(BCC语料库)

例(15)中，96岁高龄的许渊冲仍然可以高效地使用时间、珍惜时间，在说话人的认知里，这是很难得的，因此会产生敬佩之意。说话者对于该事件的评价是以自身的认知背景为依据的，相比“我们心中非常尊敬”这样的句子来说，构式“很难不X”的表义效果是带有明显主观色彩的。

(二) 说话人的视角

视角是指说话人对讲话内容进行观察和叙述的角度和出发点，同样的事件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就可能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在不同的人看来也会有不同的意义。

在例(15)中，说话人以自身为出发点，根据自己对于时间利用的情况表达自己对于许渊冲爱惜时间的敬佩之情，同时说话人也能站在听话人的立场上，想要与听话人“共情”，加强了自身观点的抒发力度。

(三) 说话人的情感

整个构式的感情色彩主要由“X”担任，在构式“很难不支持”“很难不讨厌”中，“支持”“讨厌”这类词已经表达了说话人或褒或贬的主观态度，这一构式的作用就在于使得这种褒或贬的感情色彩更加突出、说话者的情感态度更加鲜明。

构式“很难不X”由最开始的表陈述功能逐渐分支为兼表会话和交际功能，在主客观方面，做陈述功能时句子整体是描述客观真实世界的难易程度；在具体交际的会话中，表示陈述客观事件的难易程度慢慢演变为抒发对于这个事件的主观态度。

$\begin{array}{l}客观性强\underset{}{\to }主观性强\\ (客观陈述)(主观表态)\end{array}$

5. 结语

综上所述，“很难不X”可以作为一种较为凝固的格式后加不同的动作词语来表达说话者主观的态度；在构式压制的作用下，“X”的语法功能一般为动词，“X”的意义也代表这整个构式的意义；从主观性角度来看，使用这一构式会加强说话人对某事强烈态度。和网络上出现的部分流行语一样，这一构式表现了这一代网民对现实生活的情感抒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网络流行语的出现和使用消解了一些压力。为那些背负压力的群体提供了一种发泄途径。

文章引用

刘宇宏. 新兴构式“很难不X”探析
Emerging Configurations are “It Is Difficult to X” Analysis[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04): 326-331.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4254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