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收稿日期：2023年9月14日；录用日期：2023年10月12日；发布日期：2023年10月23日

摘要

拉斯普京(Е. Я. Распустин)是当代俄罗斯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苏联时期因作品《火灾》享誉世界，并获得了最高的文学奖“苏联国家文学与艺术奖”，他的作品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辽阔无边的西伯利亚乡土气息。拉斯普京在其作品中展示并思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乃至人与自我的关系，旨在解释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对这些关系所造成的破坏。本文以拉斯普京的小说《告别马焦拉》为研究对象，运用生态批评理论进行细致分析，探究小说中的生态内涵。分析将聚焦于人类面临的自然生态危机、社会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三个维度，展示拉斯普京小说中的生态现实，同时反思小说中的寻求生态拯救之途。

关键词

生态批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

The Analysis of the Ecological Crisis of Farewell to Matyor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criticism

Yueli Wa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Received: Sep. 14^th, 2023; accepted: Oct. 12^th, 2023; published: Oct. 23^rd, 2023

ABSTRACT

Rasputin (Е. Я. Распустин) is regarded as one of the great giants of contemporary Russian literature, and his outstanding work Fire was internationally acclaimed during the Soviet period, winning the highest literary award—“USSR State Prize for Literature and Art”, and his works are full of strong Siberian vernacular flavor. Works by Rasputin deeply explore the complex relationships between man and nature, man and society, man and man, and man and self, and strive to reveal the destruction of these relationships by anthropocentric values. Taking Rasputin’s novel Farewell to Magyora as the object of study, this paper applies the theory of ecocriticism to conduct a detailed analysis and explore the ecological connotations in the novel. The analysis will focus on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natural ecological crisis, social ecological crisis and spiritual ecological crisis faced by human beings, showing the ecological reality in Rasputin's novel, and at the same time, reflecting on the way to seek ecological salvation in the novel.

Keywords:Ecocriticism, Natural Ecology, Social Ecology, Spiritual Ecology

Copyright © 2023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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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生态文学具有悠久的历史，其思想渊源甚至可追溯至古希腊时代。随着20世纪科技的迅猛发展，人类文明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也伴随着有史以来最严峻的生态挑战。当一系列生态问题涌现时，人类开始重新审视自身，充满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作家崭露头角，生态文学研究也应运而生。生态批评最早出现在1970年代。1974年，美国学者密克尔首次提出了“文学生态学”这一概念，首次从生态学的角度对文学作品进行了评论。随着人们对生态问题的日益认识，生态批评逐渐融入文学批评领域。生态批评旨在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成为一门探讨文学与自然相互影响的批评方法。目前，生态批评已经涵盖了广泛的领域，包括对征服和统治自然的批评、工业和科技的批判、欲望的审视，以及以生态整体观的角度审视世界万象，强调恢复与自然的和谐关系等生态思想。这些生态主题的文学作品都成为生态批评的研究对象，呼唤着生态责任，引领我们重回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道路。

俄语中的“自然”(природа)一词可以有两种不同的理解，即作为客观存在的“自然”和作为人的天性的“自然”。这个俄文词由前置词“在什么……时候”(при)加名词“出生”(род)构成，意为“某种生来就具有的性质”。 [1] 俄罗斯人视自然不仅为土地、山川、森林、湖海，还包括察觉到的自然、改变过的自然、人的内在本性等多层次概念。多维自然观影响了俄罗斯生态文学，使其展现多重层面。当今社会，人类面临生态危机：因人与自然的不平衡关系而产生自然生态危机，因人际关系与社会结构的不平衡而产生社会生态危机，因感性与理性思维的不平衡而产生精神生态危机。这使俄罗斯生态文学愈发重要，不仅反映人与自然关系，还探讨社会和精神层面的生态问题，为危机提供文学思考。 [2] 拉斯普京的作品《告别马焦拉》中蕴含了这三种危机，作家不只是简单地描写自然、勾画自然景色，而是在抨击破坏生态平衡的工业文明，预示破坏自然的严重后果，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和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梳理，使人们站在生态批评的角度反思人性。同时把人道主义、伦理道德、精神生态的内涵扩大到了大自然，进一步深化了生态文学的内涵与特征。

2. 自然生态危机

人与自然的关系严重异化，导致了自然生态危机。这一危机不仅在于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还直接威胁到了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引发了一系列挑战和危机。自然环境破坏“是由人的活动所引起的地球生态系破坏……是由于作为平衡生态系一员的人类具有了足以破坏其他物种的巨大能力而产生的后果”。 [3]

在当今全球化的背景下，生态环境遭受破坏，资源急剧减少，物种逐渐灭绝，这些不断恶化的生态危机已经向我们发出紧急警报。《告别马焦拉》讲述了一个关于人类工业建设与生态自然发展之间巨大冲突的故事。安加拉河是西伯利亚一条重要的河流，这里居住着代代相传的质朴的、珍惜乡村传统与道德文明的俄罗斯村民。安加拉河上游的中央，有一个名叫马焦拉的自然岛，岛上栖息着友好和蔼的村民。然而，在一个春夏季节，政府决定在下游修建一座水电站，这意味着马焦拉岛和村庄将全部被淹没在水库中，村民们被迫搬到城镇新建的公寓楼中。春天时节，大地复苏，马焦拉岛上到处都洋溢着生命的喜悦，春暖花开之际自然万物欢腾雀跃。在作品第四章中，作者进行了大量的自然景物描写，“朝阳冉冉上升，乌云退缩，化为乌有，天空纤尘不染，焕然一新，鸟儿嬉戏翱翔，振翅尖叫，欢庆着飞翔的幸福”。“母鸡不时地探头，似乎有意下决心学会游泳。猪仔在水洼里躺来躺去，绿树和青草灌满浆汁，变得绿油油。” [4]

作者运用拟人的手法，生动地描绘了人们渴望已久的晴朗天气和雨后自然界万物生长茂盛的景象。这一部分对自然景物的描述，将大自然的生命力、和谐共存的美好画面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当人们告别马焦拉村时，正是这样一幅美丽的景象：“此刻是一片寂静，没有河水拍藏声，听不到安加拉河上游不远处河湾滩头往常的哗哗水响，也没有鱼儿梦醒时独自偶然发出的咕噜咕噜咂咂嘴声……大地默默无言，周围万物似乎都覆盖着灭绝音响的不可穿透的后幕。” [4] 夜晚降临至马焦拉岛“村子黑乎乎的，白昼的温暖冷却了大地，冒出略带苦味的气息，软弱无力的风老松树惊慌地响了一阵，母牛无缘无故盲目地叫，河水呜咽，水泡崩裂，鱼垂死时发出挣扎声，隔年的残叶” [4] 等等一系列描写都体现出人类对大自然无情的摧毁，给人以末日即将降临时的低落情绪，及痛苦不堪的内心感受。

所有的生命都来自这个小小的村落，来自“马焦拉”母亲，她是村民们生活的伊甸园，是时时都在追求的天堂，也是最终归宿。然而，下游修建水电站大坝，导致水位上升，淹没土地，首当其冲的是马焦拉岛。水不仅赋予生命，也是对人类不义的惩罚，这是马焦拉的大洪水，要摧毁一切。这场灾难不仅使马焦拉村民失去祖传家园、天堂和归宿，甚至连他们的祖先也将被水浮起。这些灵魂将何去何从，人类将何去何从，寻找灵魂的精神家园呢？拉斯普京通过丰富的笔墨描绘了马焦拉村庄前后环境的变化，意图呈现自然生态危机主导的人类文明危机。

3. 社会生态危机

生态危机不仅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关系失衡，同时也体现在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严重的异化上，这就引发了社会生态危机。社会生态危机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冷漠、人类道德准则的迷失等社会生态问题上。 [5] 在拉斯普京的作品《告别马焦拉》中，同样出现了社会生态危机，主要表现在人际关系危机以及道德失范两个层面。

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社会性动物，当个体远离社会时，他们可能会沦为野兽，或者达到某种神圣境界。这一观点强调了人类与社会之间根深蒂固的相互依赖性。然而，现代社会的变迁导致人际关系发生深刻改变。面对物欲横流、冷漠的城市环境以及疏远的邻里关系，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陌生。小说中也揭示了搬迁至新居的问题，尽管新镇建的漂亮，但选址失误，导致问题重重。这些社会问题反映了作者对进步与代价、进步与道德、传统与现代等关系问题的深刻反思和批判。

在《告别马焦拉》中，常见三位老太太，她们在茶炊旁静坐，分别是达丽娅、娜斯塔霞和西玛。娜斯塔霞的子女去世，只与丈夫叶戈尔生活。达丽娅有儿子巴维尔，但由于他在城市工作，无法照顾母亲，只能依赖邻居的帮助。这三位主人公都是留守老人，子女要么不在身边，要么因工作忙碌。这与现代的留守老年人相符。老人们年事已高，跟不上时代的快速变化，对新事物接受较慢，学习新技能能力不如年轻人。与此同时，年轻人的道德观有所不足，仿佛失去了“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的美德，德行有亏，不善待老人。

小说中，无论外形还是内心本来就没有人样的彼得鲁哈为了个人的蝇头小利，划着了焚烧马焦拉的第一根火柴，从此烟和火便笼罩了马焦拉岛——马焦拉的末日真正到来了。同时，这场大火也把彼得鲁哈之流的卑琐和无耻照得一览无遗。最为自私与叛逆彼得鲁哈是城市文明的向往者，也是乡村文明的践踏者，是古老乡村秩序的颠覆者与乡村道德的背叛者。实际上，拉斯普京所描写的马焦拉村的社会生态困境具有现实的重要性，因为这反映了当代社会的普遍问题。小说中潜藏的道德堕落呈现出一片黑暗，拉斯普京通过放大这一黑暗来突显不同人物的性格，从而深刻揭示了当今社会中人际关系和人与社会之间的失衡所导致的道德迷失。

4. 精神生态危机

生态学家鲁枢元指出：“人与自己内心世界的疏离，实则表现在信仰的丧失、理想的丧失、自我反思能力的丧失。” [3] 在当代社会，为了融入社会需求，人们常需抑制天性，致使行为与内在需求背道而驰，诱发人格分裂。这种深刻的人性异化引发了精神生态危机。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将人的心灵分为自我、本我和超我，本我代表人的本性。人常常在欲望和道德之间感到痛苦，需要法律规范来限制自己。为了生存，人们不得不不断努力，但这也导致了人性的分裂。

精神世界的危机首先源于人们对于俄罗斯的传统习俗与文化价值的漠然态度。 [6] 拉斯普京通过农村老太太们的形象，重新建立了与传统精神的联系。当整个村庄都离开马焦拉，只有这几位老母亲坚守在岛上，保护着这个古老的农村和梦幻般的生活。他们不愿离开多年的家园，内心充满对故土的深厚感情，也担忧古老村庄的文明和文化传承的丧失。在刻画这些乡村文明的守护者形象时，拉斯普京表达了对城市化的担忧，特别是年轻一代盲目追求所谓城市文明而忽视传统价值的警示。在留守家乡和迁往城镇的问题上，年轻一代的代表安德列与他的祖母持有不同观点：“这个马焦拉岛有多大用处呢？人家造水电站，大概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干，不是心血来潮，就是说，眼前，这是眼前迫切需要，不是昨天，不是前天，就是说非常需要，反正得改变，得过新生活。” [4] 安德列对工业运动的支持及主动搬迁的积极性，表现出对现代城市文明的向往。小说叙述道：在搬离乡村的时候，“安德烈从昨天到家至今天离家，根本没出过院子，他没有在马焦拉岛上转一转，他没有为再也无缘看到马焦拉而暗自伤心，难过一阵，他没有动心” [4]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年轻人对生城市生活的期待和对故土的冷漠，现代人与传统的疏离，优秀的传统文化、民间传说、古老习俗将被年轻一代遗忘。跟传统断了线的人，除了“在自己的周围添点热气”之外，又能走多远呢？

拉斯普京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说道：“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进入生活的意义，这对他而言是灾难，是不幸。我们大家都为一定的目标而出生，未做一定的益事，为帮助周围的人以及自己的后代变得更为善良、纯洁而生存。当每一代人都比上一代人变得更好时，文明才算是正确的，不是指速度更快、技术更先进，而是指人更好”。 [7] 工业社会兴起以来，人类文明取得了巨大进步。生产力急剧提升，社会形成以人类自身利益为核心的价值观，或许低估了自然力量，不惜践踏自然、损害其他生物权益，以谋求人类私利。生态价值观强调人应珍爱自然，与之融为一体，摒弃过度物质追求。要实现与自然的和谐共处，需融入自然、深刻感悟其力量，以恢复精神生态平衡。人类也应以宽容和善待的态度对待同类。

5. 生态救赎

大自然亟需人类保护，生态危机迫切需要人类拯救。随着生态文明的不断发展，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不断升级，人际关系的异化问题也凸显出来，人们逐渐迷失了自我。自然、社会和精神生态危机，都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因此，我们有责任拯救这些生态领域，以维护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秩序。萨特曾说：“任何文学作品都是一项召唤。写作，这是为了召唤读者，以便读者把我借助语言着手进行的揭示转化为客观存在”。 [8]

小说《告别马焦拉》以寓言式的笔法，向人们展示了一幅启示录般的现代悲剧图景：“马焦拉”是母亲、是大地、是哺育者、是家园。但是为了修筑水电站，自以为是大自然的主宰的现代人却将它沉没水底，成为葬送家园的罪人。 [9] 《告别马焦拉》的结尾呈现出深刻的寓意：洪水逼近马焦拉时，几位年轻人前来接老人，然而浓雾笼罩，他们在河上失去了方向。这神秘的雾景象象征着深思，因为失去故土、传统道德的支持，人们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拉斯普京借以告诫人们，现代人类要获得救赎，就要回归达丽娅和她记忆中的先辈所代表的传统道德理想，在传统精神与文化价值的复活中拯救俄罗斯。 [10] 拉斯普京通过作品强调了祖先的“生态智慧”，展现了俄罗斯的精神群体思想，以及与世界、宇宙、家族融为一体的思维方式。同时，小说也提醒人们，要实现真正的生态拯救，不仅需要科技，更需要从内心出发，与自然、人类和社会和谐相处，平衡内在秩序，共同建设和谐的生态环境。

6. 结语

拉斯普京的作品深刻地反映了俄罗斯民族的特性，将他对人、生活和社会的深刻洞察融入了对农村日常生活和人们内心状态的探索中。面对当今世界因生态问题而导致的人类生存危机，拉斯普京通过《告别马焦拉》中马焦拉村的命运，发出警示，呼吁人们对待新旧、传统与自然的关系要更加理性。否则，他认为人们将在前进道路上失去方向，深陷历史的迷雾之中。如今，我们面临着空洞的臭氧层、土地沙漠化、水污染、雾霾、物种灭绝等严峻的生态问题，迫使我们重新思考与自然相处的方式。通过生态文学批评的视角分析《告别马焦拉》中的生态观，能够为当代人类提供重要的启示。

文章引用

汪月丽. 从生态批评视角解读《告别马焦拉》中的生态危机
The Analysis of the Ecological Crisis of Farewell to Matyor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criticism[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10): 4590-459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10615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