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琳，马莉

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收稿日期：2023年12月8日；录用日期：2024年1月15日；发布日期：2024年1月23日

摘要

《生死疲劳》是诺奖得主莫言的集大成之作，蕴含丰富乡土文化及地域特色，是中华传统文化瑰宝。研究基于韦努蒂异化与归化翻译策略，以葛译本《生死疲劳》中习语英译为研究对象，借助ParaConc自建汉英平行习语语料库，从翻译策略及方法两个层面对葛译习语进行量化统计与定性分析，并在此基础上解读不同习语种类所对应的翻译倾向。研究发现，葛浩文倾向“异化为主，归化为辅，兼含异化与归化结合”翻译策略。成语、谚语、粗俗语、歇后语等习语显著倾向采用异化策略，占比高达70.49%，归化策略占比约为30%，异归结合法占比最小，仅为1.08%；俗语、典故等习语异化策略占比约为50%、归化策略占比超40%，而异归结合法可达8.16%。本文为葛译《生死疲劳》中习语英译提供翻译风格及倾向的语料库支撑，以期对文学作品中习语英译提供借鉴，助力中华文化走出去。

关键词

语料库，习语翻译，翻译研究，葛浩文，《生死疲劳》

A Corpus-Based Study on Howard Goldblatt’s Translation of Chinese Idioms

—A Case Study of the English Version of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Lin Zhu, Li M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Dal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Dalian Liaoning

Received: Dec. 8^th, 2023; accepted: Jan. 15^th, 2024; published: Jan. 23^rd, 2024

ABSTRACT

Rich in folk culture and regional features,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is a masterpiece of Mo Yan, the Nobel Prize Laureate in Literature and a treasur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Based on Venuti’s foreignization and domestication strategies, this paper takes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idioms in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by Howard Goldblatt as the study object. With the help of Para Conc, the paper builds its own Chinese-English parallel idioms corpus to conduct the quantitative statistics and qualitative analysis of Goldblatt’s translation styles from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nd methods. On this basis, the translation tendency of different categories of idioms should be interpreted. The study finds that Goldblatt tends to employ foreignization as mainstay, and domestication as supplement with the combination of both as aid, through which the heterogeneity of idioms is cleverly preserved and readers’ responses are paid with full attention. In regard to set phrases, proverbs, vulgar language and two-part allegorical sayings, Goldblatt significantly prefers to adopt literal translation from domestication strategy, with a maximum percentage of 70.49%. Paraphrase and equivalence from domestication strategy account for about 30% and the combination of foreignization and domestication for the lowest proportion with the minimum at 1.08%. With respect to common sayings and allusions, literal translation from foreignization strategy accounts for approximately 50%, and paraphrase and equivalence from domestication strategy nearly exceed 40%. And the combination of foreignization and domestication accounts for the lowest proportion with the maximum value at 8.16%. The study provides corpus support for the translation styles and tendencies of Chinese idioms in Life by Howard Goldblatt, with a view to enlightening th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idioms in literary works and the practice of Chinese culture going global.

Keywords:Corpus, Translation of Chinese Idioms, Translation Studies, Howard Goldblatt,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Copyright © 2024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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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Idiom”一词对应汉语“习语”，Longman Dictionary及《现代汉语词典》将其定义为：“a group of words that has a special meaning that is different from the ordinary meaning of each separate word.”(一组含义特殊的词汇，不同于其单独词汇通用含义)及“人们长期以来习用的、简洁精辟的定型词组或短句”。汉语习语是世界多元文化宝库的关键一环，所反映的生活层面浩如烟海，背后蕴含人生哲理包罗万千。习语作为人类生产生活的高度凝练，在形式上赋有短小精悍、通俗易懂等特点，以其鲜明地域特色生活化、本土化为人耳熟能详。正确理解并翻译《生死疲劳》汉语习语，须熟稔其文化背景，充分解构英语读者心理，填补文化空缺，形成语言文化间互动对话，继而丰富世界文学图景。

莫言荣膺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是中国当代作家在海外被译介最多的“三驾马车”之一 [1] 。高密东北乡是莫言笔下永恒的土地，小说情节大多围绕“边缘人”——命运多蹇却蓬勃张扬的农民展开，刻画苦难与快乐杂糅的乡村生活，超越一般“乡土文学”的局限性。《生死疲劳》是莫言获国际大奖最多的作品，堪称“才华横溢的长篇寓言” [2] ，讲述含冤赴死的旧时代地主西门闹历经六道轮回，分别转世为“驴–牛–猪–狗–猴–畸婴”的故事，具有浓厚魔幻现实主义色彩。莫言在该书中娴熟运用俯拾皆是的大量习语，对于成语、俗语、谚语、歇后语、典故、粗俗语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

当前国内学界对于《生死疲劳》葛译本研究大多囿于分析其文化负载词 [3] [4] [5] 、叙事手法和翻译策略 [6] [7] [8] 及作品海外译介传播等 [9] [10] [11] 。针对其英译本中习语英译研究屈指可数，更鲜有量化数据支撑。因此该研究立足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译本《生死疲劳》中习语英译，在韦努蒂(Lawrence Venuti)异化与归化视域下借助自建语料库考察葛译习语风格及翻译倾向，力图从异化与归化翻译策略结合角度进行创新阐释，以期对葛译本《生死疲劳》中习语英译提供借鉴，助力传播中华优秀文学作品。

2. 异化、归化与异化归化结合

美国翻译理论家劳伦斯·韦努蒂(Lawrence Venuti)在《译者的隐身——一部翻译史》中对异化翻译(Foreignization)与归化翻译(Domestication)进行深度剖析，阐明两大主张：即自身异化提倡立场和坚持提高翻译地位。异化翻译偏离本国主流价值，保留语言与文化差异(Venuti, 2001:7)。异化要求翻译适应源语语言特征并吸纳其表达方式，即向源语靠拢，以源语文化为归宿。韦努蒂提倡译者要尊重原文异质性，将其转移至译文中，从而使目的语读者感受异域风情，反对传统译论的“隐形”，充分显化译者存在感。韦努蒂异化翻译以“差异性伦理”为价值基础，主张翻译责任就是彰显源语语言与文化异质性，同时反对以同一性伦理和普遍性伦理为价值基础的归化翻译。韦努蒂提出，异化翻译本质属于抵抗策略，抵抗主张翻译流畅性与透明性的归化翻译，旗帜鲜明反对文化霸权，抵抗种族中心主义、暴力等文化干预，是对种族中心主义、文化自我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的一种抵抗形式 [12] 。

归化即将源语本土化，以目的语或译文读者为归宿，采取目的语读者惯用表达方式传达原文内容。归化翻译遵照目的语文化主流价值，对外来文本采取保守、公然同化态度，使外来文本迎合本国典律、出版潮流、政治要求(Venuti, 2001: 12)。归化翻译使目的语读者拥有母语般阅读体验，消除一定异域文化色彩差异，“洋味”得到削弱。实现归化翻译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如原文中出现的“败家子”，葛浩文采用归化翻译策略中释义法，将其译为“the ruination of the family”(家庭的祸根)，也可采用归化策略的套译法，将其译为同义惯用英语表达“the black sheep”。由此，目的语读者得以在自身母语环境中产生文化认同与文化共鸣。

译界自古以来存在两派对立观点，从古代“文质之争”、近现代直译意译论争到现代异化归化论争。翻译并非一道异化与归化的单选题，非此即彼。倘若异化与归化是“矛与盾”的问题，翻译事业则无法摆脱二元对立的思维桎梏。李建忠 [13] 认为，翻译中异化与归化对立统一，相辅相成，并提出“强调异化，不排斥归化”的主张。张智中 [14] 表示，异化与归化是翻译的两极，可以兼容并蓄。同时指出，在文化内容层次上，应采取异化为主，归化为辅翻译策略；在语言形式上，则采取归化为主，异化为主翻译策略。由此可见，异化与归化二者并非是单纯“是与否”问题，二者可以兼顾，达到巧妙平衡。

3. 《生死疲劳》习语英译翻译策略及方法统计

该研究借助ParaConc自建葛译《生死疲劳》汉英平行习语语料库。汉语语料来自2022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莫言小说《生死疲劳》，英语语料来自2012年美国拱廊出版公司(Arcade Publishing)出版发行、葛浩文担纲翻译的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为减少误差，首先对汉语语料进行初次手动标注预处理，高光筛选并初步确定汉语语料中所有习语的种类及数量，便于后续数据核对。其次将汉语及英语语料导入Tmxmall工具进行双语对齐。随后将已对齐的双语语料导入ParaConc，由此自建汉英平行习语语料库完成。利用ParaConc语料库检索软件，本研究基于韦努蒂异化与归化翻译策略及翻译方法两个层面，对葛译本《生死疲劳》中习语英译进行量化统计与定性分析，通过对比所得数据考察葛浩文习语英译风格，进一步探究不同习语种类对应的翻译倾向。

张培基在《习语汉译英研究》一书中将习语分为成语、俗语、谚语、歇后语、粗俗语等 [15] 。关于《生死疲劳》习语类别，借鉴张培基习语分类，兼顾原文汉语典故，对上述六种汉语习语进行英译研究。成语形式简练、含意深远，多出自古代诗文、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等，饱含鲜明汉语文化特色。俗语多流行于民间口头用语，通俗浅显。谚语反映人民社会生活经验，较俗语更为精练。歇后语结构特殊，含前后两部分，前者通过浅显事物形象喻理，后者点明抽象事理，与谜语异曲同工。粗俗语指难登大雅之堂的口语粗话，在文学作品中蕴含独特美学价值。典故指与规章制度或历史人物相关传说或故事，也泛指具有教育意义且大众耳熟能详的公众人物或事件。

4. 异化与归化视域下《生死疲劳》习语英译分析

针对葛译本中习语英译策略及方法，借鉴以下三位学者观点并考虑葛译本具体情况，划分为：异化策略(直译法)与归化策略(释义法与套译法)，同时引入异化与归化结合翻译方法，分析葛译习语精巧之处。蒙娜·贝克 [16] 提出习语及固定表达的翻译策略，即使用意义与形式相似的习语、使用意义相似但形式各异的习语、借用源语习语、释义、部分或完全删除习语。赛义德 [17] 总结习语翻译策略为：释义、直译、借用对等目的语习语、删减与同时使用上述任意两种策略。阿布·赛德 [18] 提出借用完全对等的目的语习语、替换、释义、逐词翻译及省略、补偿、加注等。通过计算机检索及手动标注，提取778对语料单位为研究对象，对语料类别进行赋码、检索其直译法、释义法、套译法及异化与归化结合的应用频次、占比情况。赋码内容见表1。

表1. 汉英平行语料库赋码内容

4.1. 直译法

文化极富民族色彩、地域特色，不同文化间势必存在文化空缺。弥合语言与文化鸿沟，猎取异域文化“异质”元素并非易事 [19] 。为了妥善处理莫言笔下高密东北乡的“地气”，将《生死疲劳》中的“土味”原汁原味呈现给英文读者，葛浩文尽可能保留原文乡土情愫，重构异域“他者形象”，同时巧妙割舍部分目的语读者难以理解的“土味”，避免引起译文诘屈聱牙。《生死疲劳》中的异化策略主要由直译法体现。直译丰富目的语语言表达，最大限度保留源语比喻形象，凸显跨文化传播价值。经检索统计，《生死疲劳》葛译本中六类习语的直译数据如下。

表2. 习语英译直译法统计

如表2所示，在《生死疲劳》总计778例的六类习语中，成语的数量最多，占比高达59.38%；俗语、粗俗语的占比次之，分别为25.19%与7.84%；典故、谚语以及歇后语占比分别为3.73%、2.31%及1.54%。数种翻译方法中，直译法数量为496例，在所有翻译方法中占比最高，达63.75%。其中，70.34%的成语、66.66%的谚语、70.49%的粗俗语及66.66%歇后语的翻译方法均为直译法。俗语与典故直译法数据过其半数，为55.17%与46.93%。由此可见，葛浩文在处理《生死疲劳》中成语、谚语、粗俗语与歇后语时最倾向选用直译法。下文分别从成语、谚语、典故、歇后语为例分析《生死疲劳》直译法。

例1：

ST：人凭衣衫，马靠雕鞍。(莫言，2022：173)

TT: Humans need nice clothes, horses require a fine saddle. (Goldblatt, 2012: 191)

动物形象蕴含充沛文化信息以及浓厚异域情调，诸多汉语习语源自人类对动物的认知经验。“人凭衣衫，马靠雕鞍”意思是身着得体服饰会大幅提升人的形象。该谚语在英语中存在同义习语“Fine feathers make fine birds.”(俊鸟配俊毛)，所用比喻意象不同，但二者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葛浩文并未选用英语谚语，而是采用直译的翻译策略，保留具有汉语特色的“衣衫”、“马鞍”意象与源语句式的对仗形式，避免译文过度本地化从而失去“洋味”，利用文化空缺将英语读者引进全新文化语境，成功形成文化间的对话。

例2：

ST：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言，2022：22)

TT: If you want to accuse someone, you’ll never run out of words. (Goldblatt, 2012: 23)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源自《左传》，意思是若下定决心诬陷他人，就不愁找不到罪名。该典故在英语文化中也存在同义表达“It is easy to find a stick to beat a dog.”(找根棍子打狗非常容易)。二者在内容上虽相似，但汉语典故对仗工整，色彩更较肃穆。葛浩文出于对保留汉语形象比喻的考虑，未借用英语惯用表达，而采用直译引入汉语典故，为英语读者增添文化新鲜感。

例3：

ST：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莫言，2022：12)

TT: Saving a life is better than building a seven-story pagoda. (Goldblatt, 2012: 12)

汉语成语多属四字格形式，但也存在少量例外，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该成语意为相比建造佛塔，拯救人的性命功德更高。“浮屠”原属佛教术语，是佛塔的别称。葛浩文将“七级浮屠”直译为“seven-story pagoda”(七层佛塔)，最大限度保留中国传统文化意象，为英文读者带来独特异域情调。此外，葛浩文出于对汉语语法结构的考虑，将其直译为双动宾英语结构，保留其工整对仗。

例4：

ST：掌上明珠(莫言，2022：204、394)

TT1: A jewel dropped into hands (Goldblatt, 2012: 220)

TT2: The pearl in their palm (Goldblatt, 2012: 385)

成语“掌上明珠”意为挚爱之人，也专指父母疼爱的女儿。《圣经》中存在同义英语表达“the apple of my eye”(字面意为眼中苹果，喻意为珍爱之人)，既可特指亲情，又可形容爱情。虽然两习语在内容、形式上高度相近，但情感色彩存在细微出入，汉语更为肃穆。葛浩文出于对保留汉语形象比喻的考虑，未借用英语惯用表达，而将其直译为“落入掌心的珠宝/珍珠”，为英语读者增添文化新鲜感。

例5：

ST：三九天的大葱，根枯皮干心不死。(莫言，2022：361)

TT: They are like winter leeks, the roots may be withered and the outer skin dry, but the spark of life persists until the weather turns good and you start sprouting buds. (Goldblatt, 2012: 354)

歇后语“三九天的大葱，根枯皮干心不死”指坚忍不拔、生命力顽强。“三九天”是中国传统农历冬至后第三个九天，是中国全年最寒冷的节气。“根枯皮干心不死”一语双关，字面涵义指冬季大葱生长特性，喻意引申为生命力蓬勃。逐字翻译将导致阅读体验沉闷冗长，葛浩文遂将其直译为“winter leeks”，无注解说明“三九”节气意象，此举既减轻非必要阅读障碍，又为读者带来原汁原味汉语意象。所以直译仍为上策。

4.2. 释义法

当源语与目的语存在明显风格偏好差异，并难以在目的语中找到对等表达时，释义就是最常见的翻译方法(蒙娜·贝克，2018)。除异化策略外，葛浩文同样采用归化策略处理《生死疲劳》中习语英译。《生死疲劳》中归化策略主要由释义法与套译法两种翻译方法组成。虽然某些源语风格通过释义处理难以避免会损失，但涵义得以忠实传达。葛译本《生死疲劳》中习语英译释义法数据如下。

表3. 习语英译释义法统计

根据表3，《生死疲劳》习语英译的释义法数量为185例，占所有翻译方法比例为23.77%。六种习语种类中，典故、歇后语、俗语及粗俗语的释义法占比较高，为30%左右；成语、谚语释义法占比较低，接近20%。充分说明：相比成语及谚语，葛浩文更倾向采用释义法处理典故、歇后语、俗语与粗俗语。下文分别以成语、粗俗语为例分析《生死疲劳》释义法。

例6：

ST：附骨之疽(莫言，2022：204)

TT: like parasites that cling stubborn to me (Goldblatt, 2012: 220)

“附骨之疽”出自蒲松龄《聊斋志异》，意为侵入内部却难以除掉的敌对势力。“疽”指紧贴骨头生长的毒疮，如“吮疽舐痔”、“决痈溃疽”等。但英语文化中“疽”却并无汉语的贬义隐喻含义。葛浩文将其替换为英语中赋有同等贬义色彩的“parasite”(寄生虫)意象，将其释义为“like parasites that cling stubborn to me”(像顽固附生的寄生虫)。虽然“疽”和“寄生虫”两意象存在词义出入，但隐喻含义如出一辙，可见释义不仅简洁贴切，还可充分照顾译文可接受性。

例7：

ST：狗崽子(莫言，2022：403)

TT: the bastard offspring of tyrannical landlord (Goldblatt, 2012: 394)

《生死疲劳》中粗俗语可以再现小说人物身份性格，如“六亲不认、恩将仇报的地主羔子”、“孬种”等。文化视野具有地域特色，“狗”的意象在汉英语境中涵盖不同情感色彩。汉语对“狗”褒贬不一，褒义如“犬马之劳”，但贬义习语俯拾皆是，如“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狗仗人势”等。而英语对“狗”则多褒义，如“Every dog has its day.”(风水轮流转)。葛浩文充分考虑中西方文化差异，将其释义为“the bastard offspring of tyrannical landlord”(残暴地主的杂种后代)，保证英文读者流畅阅读体验，避免由于文化差异产生任何理解偏差，非常妥帖。反之，若直译“狗崽子”为“dog’s offspring”，则遗神取貌，不知所云。

4.3. 套译法

套译法即使用目的语惯用表达替换源语词句，既可重现源语语义内容，又可保留语言效果。但套译法使用条件有限，只有同时满足语义、隐喻和色彩对等时方可灵活使用。如俗语、谚语等，一方面不同语言间存在跨文化同义习语，另一方面对于读者的源语文化背景要求较低。葛译《生死疲劳》的套译法数据虽未独占鳌头，但其在归化策略下的占比却不容小觑。

表4. 习语英译套译法统计

根据表4，《生死疲劳》习语英译套译法数量为73，占所有翻译方法比例为9.38%。套译法数据中谚语、俗语占比最高；成语及典故次之；粗俗语与歇后语数据均为0。由此可见：相比其他习语种类，葛浩文较倾向采用套译法处理谚语与俗语。下文以俗语、成语为例分析《生死疲劳》套译法。

例8：

ST：这个娘们，看清了形势，反戈一击。(莫言，2022：26)

TT: This wench saw the writing on the wall and turned on me. (Goldblatt, 2012: 28)

俗语“看清形势”指保持清晰自我认知，拒绝无端幻想。葛浩文借用同义习语《圣经》典故使英文读者身临其境，“the writing on the wall”(墙上文字)喻意大难临头，民族色彩虽较浓，但喻意与源语均相吻合，铢两悉称。如直译为“see the situation”则模糊原文贬义色彩，平淡乏味。由此可见，当其他翻译方法行不通时，套译法不失为不二之选。

例9：

ST：以许宝之道还治许宝之身……(莫言，2022：318、336)

TT1: I’ll avenge you by giving Xu Bao a taste of his own medicine…… (Goldblatt, 2012: 318)

TT2: I’d use the man’s own strategy against him. (Goldblatt, 2012: 336)

成语“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出自宋·朱熹《中庸集注》，本意为借鉴他人现成道理方法，从而修养自身。TT1中葛浩文采用套译法，借用英语同义习语“give (one) a taste of (one’s own medicine)”(使某人品尝他自己的药)，充分解构英语读者文化心理。两习语在意义与比喻层次均非常吻合，成功将汉语“异域风情”转化为英文读者“本土风情”，还原原作风貌。TT2中葛浩文将其释义为“use the man’s own strategy against him”(利用他自身策略对抗他)，准确传达习语含义及情感，未刻意追求美学对等。若采用直译加注说明，不仅颇费笔墨，而且与小说人物对话场景不符，反而会舍本逐末。

4.4. 异化与归化结合

异化与归化策略间的斡旋并非线性排列，而取决于语义、隐喻、文化、惯习等多个维度。张智中(2005)认为，异化与归化构成翻译两极，而两极之间存在第三种翻译策略，即等化翻译。葛译《生死疲劳》习语英译采用的独立翻译方法为：异化策略的直译法、归化策略的释义法与套译法。此外，少量异化与归化结合法也为葛浩文所用。

表5. 习语英译异化与归化结合统计

根据表5，异化与归化结合法数据为24，占所有翻译方法的3.08%。其中俗语占比达8.16%；典故、粗俗语、成语次之；谚语、歇后语数据均为0。由此可见：葛译俗语的翻译方法最为灵活多样。下文以典故、俗语为例分析《生死疲劳》异化与归化结合法。

例10：

ST：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莫言，2022：260)

TT: When the rabbit dies, the fox grieves, for his turn will come. (Goldblatt, 2012: 270)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出自《三国演义》典故，指对同类死亡或不幸的悲伤。葛浩文完整保留典故词义并添加注释“for his turn will come”(他的死期终将来临)，传达汉语典故隐喻涵义。诚然，在未引入典故文化背景下直译将遗失少量中国文化形象，但英文读者阅读负担被降到最低。葛浩文结合直译法与注释法，清晰阐明隐含褒义语义，凸显译者身份在翻译过程中的“再创作”。

例11：

ST：天津卫十八街的大麻花(莫言，2022：5)

TT: one of those fried fritters on Tianjin’s Eighteenth Street (Goldblatt, 2012: 5)

“天津麻花”历史可追溯到一百年多年前的天津十八街。麻花是中国传统特色美食，由油炸面团制成，受到大众广泛喜爱。“麻花”可以译为“fried dough twist” (麻花辫状炸面团)，而“fried fritters”是由水果、蔬菜或肉类蘸面糊炸制而成的圆饼。由此可见“麻花”与“fried fritters”存在本质差别。葛浩文未注释说明天津第十八街是麻花的发源地，而将“麻花”译为英文读者熟知的相似西方菜肴“fried fritters”。结合直译法与套译法，传达中国特色意象，同时充分考虑英文读者，形成文化间对话。

5. 结语

根据《生死疲劳》习语英译统计数据可知，葛浩文倾向“异化为主，归化为辅，兼含异化与归化结合”策略。对文化背景要求较高或结构特殊的习语类型，如成语、谚语、粗俗语及歇后语，葛浩文显著倾向采用异化翻译中直译法，归化策略中释义法与套译法占比较低，异化与归化结合法占比最低；如俗语、典故等对文化背景要求较低的习语，异化策略占比为50%，与归化策略与异归结合法整体占比持平。葛浩文充分重视翻译忠实性，保留原著绝大部分文化与语言要素，呈现异域文化“异质性”，同时兼顾文化空缺考量，以读者为依归，契合其阅读习惯与期待视野，从而弥合语言与文化鸿沟 [20] 。

一言以蔽之，莫言娴熟运用极富地域特色与表现力的汉语习语，呈现中国作家独特“中学”气魄。其文学作品在西方国家受到广泛青睐，葛浩文的翻译对此厥功至伟，完美发挥西方译者“西学”魅力。《生死疲劳》汉语习语英译中，葛浩文以“忠实”为先决条件，采用“异化为主，归化为辅，兼含异化与归化结合”策略，恰似“隐形”，实则“凸显”译者自我价值选择，对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镜鉴意义不言而喻。

基金项目

2021年度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项目编号：L21BWW004)。

文章引用

朱 琳,马 莉. 基于语料库的葛浩文习语翻译研究——以《生死疲劳》英译本为例
A Corpus-Based Study on Howard Goldblatt’s Translation of Chinese Idioms—A Case Study of the English Version of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01): 373-381.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1054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