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海事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收稿日期：2023年9月21日；录用日期：2023年11月9日；发布日期：2023年11月20日

摘要

近年来，凝视理论在文学研究领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在英国当代小说家马丁·艾米斯的《夜行列车》这部作品中，凝视元素贯穿始终。首先，小说主人公迈克·胡礼汉在看到好友詹妮弗·洛克韦尔的尸体被解剖时，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突然产生了被男性关注的期望。紧接着，迈克作为巡警的凝视被其他女性误解，却在男性眼中展示出权威；当她身份转变为便衣暗探时，又需要灵活地隐藏自己的目光，其不同身份下的观看和被观看经历揭示了性别不平等的社会现实。最后，在审讯室这一情境中，监视者的凝视对被监视者产生影响，被女性警探迈克凝视的男性嫌疑人特瑞德感到不适，需要克服心理障碍来应对凝视，这体现了凝视与权力控制之间的关系。本论文通过分析上述情境中呈现的凝视元素，依次探讨了凝视对自我认同、身份建构和权力控制所产生的影响，同时也引发了对个体自由意志和社会性别观念的思考，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

《夜行列车》，马丁·艾米斯，凝视理论，身份，权力

Interpreting Identity Construction and Power Control in Night Trai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aze Theory

Yifeng Hua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ghai Maritime University, Shanghai

Received: Sep. 21^st, 2023; accepted: Nov. 9^th, 2023; published: Nov. 20^th, 2023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gaze theory has attracted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in the field of literary studies. The elements of gaze are present throughout the work Night Train by the contemporary British novelist Martin Amis. Firstly, the novel’s protagonist, Mike Hoolihan, experiences a subtle shift in her perception of her own body when she sees the body of her friend Jennifer Rockwell being dissected, suddenly developing an expectation of being noticed by men. Subsequently, Mike’s gaze as a policewoman is misunderstood by other women, yet it conveys authority in the eyes of men. When her identity shifts to that of an undercover detective, she must conceal her gaze flexibly. The experiences of watching and being watched in her different roles reveal the social reality of gender inequality. Finally, in the interrogation room scenario, the gaze of the observer has an impact on the one being observed. The male suspect, Trader, who is being stared at by the female detective Mike, feels uncomfortable and must overcome psychological barriers to cope with the gaze, illustrat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aze and power control. This paper,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gaze elements presented in the above scenarios, sequentially explores the impact of the gaze on self-identity, identity construction and power control. It also prompts reflection on individual free will and societal gender notions, offering certain valuable insights.

Keywords:Night Train, Martin Amis, Gaze Theory, Identity, Power

Copyright © 2023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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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小说《夜行列车》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涉及人性、道德、爱与死亡等诸多复杂主题，作者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摒弃了一贯采用的严肃文学风格，转而选择了侦探小说这种介于传统文学与大众媒体之间、融合科学与伦理探讨的形式。他借用女性视角，同时将故事背景设定在某个暧昧不清的美国城市，叙述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悬疑故事。小说中，警官汤姆·洛克韦尔(Tom Rockwell)的女儿——天文物理学家詹妮弗·洛克韦尔(Jennifer Rockwell)意外身亡。女警探迈克·胡礼汉(Mike Hoolihan)决心要揭开詹妮弗死亡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在调查过程中，詹妮弗仿佛与迈克如影随形。“詹妮弗·罗克韦尔潜入我的体内，尽力揭示我不想见到的东西。” [1] 而这些东西也逐渐困囿着迈克的内心世界。

凝视理论自20世纪后半叶以来，在西方文学批评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强调了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的关系。作为一种视觉行为，凝视包括探索、审视和监视的功能，能对被观察的个体产生深远的影响。事实上，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凝视携带着权力和欲望，强调着自我和他者之间存在的二元对立 [2] 。而主客体二分法以及其中固有的权力关系长期以来存在于男女关系的性别不平等中。在以往的研究中，还未有过通过凝视理论来分析《夜行列车》的先例，本论文旨在探索凝视理论在小说中的应用，通过结合萨特、拉康和福柯关于凝视理论的研究，对《夜行列车》中的凝视元素进行详细分析，进而揭示人物的自我认同、身份建构和权力控制，以便我们更好地理解小说主人公的复杂内心世界以及作者艾米斯所想表达的深层含义。

2. “凝视理论”概述

凝视是一种与权力、欲望以及自我身份认同相关的观察方式，“包含了主体性、文化、意识形态、性别、种族、阐释”等各种主题 [3] 。通常情况下，观察者称为“gazer”，是凝视的主体，相对应地，被观察者称为“gazee”，是凝视的对象。这种观看和被观看的过程构建了主体和客体、自我和他者之间的关系。在凝视的过程中，观察者有着观看的特权，通过看这种行为可以帮助观察者确立自身主体地位，而被观察者在成为被观看的对象时，通常会“体会到观察者眼光带来的权力压力，通过内化观察者的价值判断进行自我物化。” [4] 。

一般来说，拉康的心理学、萨特的哲学以及福柯的社会学，这三者的相关理论要点融合在一起，便构成了凝视理论的核心内容。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提出的“镜像阶段”理论是凝视理论的重要基石，他提出了关于自我认同的概念，其中凝视在自我认同和他者认同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拉康认为，婴儿在镜像阶段通过他者的凝视来构建自我形象，这种自我形象可能受到他人的期望和社会标准的影响 [5] 。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在《存在与虚无》中曾提出“他人的注视”命题 [6] ，该命题强调了他者凝视对个体自我认同的重要影响。萨特认为在他者的凝视下，个体通常会追随他人想法，改变自我意志去迎合他人，从而陷入一种被规训和控制的状态。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则将重心放在凝视和权力的关系上，他的著作《监狱的诞生》描述了现代监狱的发展，书中提出的“监视社会”概念，强调了监视是权力运行的重要手段。

3. 《夜行列车》中的凝视元素解读

3.1. 视觉凝视下的身份认同和建构

“我在看。我在见证。” [1] 解剖室里，迈克凝视着好友詹妮弗赤身裸露的尸体，这样描述道：“那具尸体，案件卷宗里的现场照片，眼睛水汪汪的，嘴巴湿润，几乎可以称为春宫照片(附庸风雅，品位高雅)” [1] 。詹妮弗生前被描述成“美艳绝伦的可人儿，光彩夺目，美丽动人，叫人见了不知所措。” [1] 在她死后，作者依然强调了她身体的魅力。然而就在詹妮弗的尸体被解剖的那一刻，迈克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发生了变化：“而现在我发现我的身体，如此平凡又不匀称，备受忽视，干巴巴的很少给我带来快乐和骄傲的身体，它突然启动了，开始捣蛋：它需要关注，想要摆脱所有的这一切。” [1] 。

在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中，个体在镜中看到自己的映像，并会与之相对照形成自我意识。人在看向镜子时，不完全是看，也有被看的因素，是想象自己有可能被看而看自己，并且是模拟他人的目光来看自己。当迈克凝视好友詹妮弗的尸体时，她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将自己与詹妮弗的形象进行了比较，这个过程可以看作是一种“镜像”的体验，这种体验使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外貌形象。与詹妮弗这种社会期待的“完美身材”不同，迈克察觉到自己可能并不符合大众的审美标准，才将自己身体描述为“平凡又不匀称”。

在社会中，文化、媒体和社交圈等都有可能塑造一种特定的女性美学，强调外貌、体态和气质等方面，这些标准可能会让女性感到压力。如果个体感受到自己不符合男性的审美标准，就可能会产生对来自他者凝视的焦虑，进而试图在他人的视线中寻求认可和欣赏，成为他人意志的对象。这种追求他人认同的欲望可能会使个体违背自我认同的自由意志，为符合社会的某种审美标准而改变自己的行为和外貌，从而陷入一种被规训和控制的状态。

因此，女性作为独立的个体在他者凝视下如何保持真实性和自主性显得尤为重要，只有学会悦纳自我才能规避外界标准的束缚，不被迫改变自己的外貌或行为来迎合他人的期待。同时，社会应该重视对女性多元美的认可，摒弃那些狭隘的审美标准，努力打破性别刻板印象，为每位女性创造一个平等、尊重和包容的环境，让她们能够拥有更多的自由意志来实现自我认同和发展。

此外，小说中的视觉凝视还与身份建构密切相关。“她们以为我是柴油车司机呢，或者是苏联来的卡车司机。” [1] 在挨家挨户调查询问的过程中，迈克的职业身份被其他女性误会，这暗示她的凝视行为可能被贴上了“粗鲁”的标签，因为她作为女性在警察这类男性主导的职业中会显得与众不同。“可男人们马上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因为我盯着他们看——目光直勾勾的。作为大街上的巡警，这是首先要训练自己做的事：逼视男人，看他们的眼睛。” [1] 当迈克面对男性时，她感受到男性的不同反应，她的凝视行为传递了强烈的信息，男人们马上就能辨别出她的真实身份。巡警具有执行法律和维持秩序的权力，该职业赋予了迈克权威的地位，也赋予了她目光的威严性，使她拥有了观察者的社会身份。然而，当身份转变为便衣暗探时，她意识到需要改变自己观察者的身份，“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女人，电影明星也好，脑外科医生也好，国家首脑也好，会像警探那样盯着男人。” [1] 便衣暗探的身份要求她时刻控制自己的目光，保持隐蔽，不被发现。这种转变反映了迈克在不同情境下身份建构的灵活性，也暗示了迈克所处的社会对女性身份的期望和规范，相比起迈克直接且强硬的凝视，女性往往被期望成温柔的形象，在凝视他人时不具备和男性同等的权力。

3.2. 视觉凝视下的权力规训和控制

“福柯认为凝视是现代社会规训身体的最有效的策略。” [7] 他选用了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所构想的全景敞视监狱模型作为论述支撑材料，来展现凝视在对身体进行规训的全部过程中是如何奏效的。在这种建筑模型下，被囚禁者完全处于监视者的观察中，成为监视者所观察的对象。小说中有这么一段描写：“每隔二十分钟，我就过去透过网格窗户看看他。这窗户当然是单向的，他看到的只是朦朦胧胧的磨损的镜子，我看到的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家伙，穿一件花呢夹克，肘部打着皮补丁。” [1] 这个场景很好地呈现了全景敞视监狱模型，一面是观察与掌控，一面是隔绝与限制，在这种不平等的监视过程中，不管监视者是不是真的在玻璃一侧，被监视者都会潜移默化地认为自己处于被观察的状态，并且以此来安排自身言行。“这种安排的内在机制能够产生制约每个人的关系。” [7] 福柯认为凝视不仅仅是一种目光投射，更是一种权威的观看，体现了主体对客体实施的权力。迈克每隔二十分钟就会透过网格窗户凝视嫌犯，这是一种携带着权力的凝视行为，她可以通过凝视来观察特瑞德(Trader)的穿着、判断他的年龄，而特瑞德只能看到一面有划痕的模糊镜子。正是通过凝视，迈克展现出她作为警探的权威地位，以及她在职业角色中所行使的权力。

审讯室内被单独留下的人们“不到十秒钟看上去就像要呕吐似的。他们汗流浃背，好像刚从游泳池里爬起来。” [1] 这些人仅仅因为可能被监视就已经感到非常的不适，紧张、焦虑和恐惧等情绪导致他们交感神经系统的活跃，引发心跳加快、汗水增多等生理变化。当审讯者进入房间把灯对着他们的脸时，“他们眼睛暴突——眼珠又肿又红，还有小平面，微微凸起的圆角方块，布满红丝。” [1] 被审讯者在他者的直接凝视下，受到权力的支配，身体的不适反应达到顶峰。

紧接着作者描述了审讯室内男凝和女凝的一次交锋，“他拿掉眼镜，抬头与我对视，然后移开了视线，慢慢地露出了他的上牙齿。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好像不得不越过一个障碍，但不是言语障碍。” [1] 由于男性在男权社会结构中习惯了以男性视角为中心，且这种视角常常伴随着权力和控制的意味。因此，当迈克作为女性警探对特瑞德进行凝视时，特瑞德会感到一种在性别关系中不常见的体验，正是这种不常见的体验给他回答问题时带去了心理上的障碍。

在男权社会结构中，存在着对性别的刻板印象，比如将男性更多地视为强势和理性，而将女性更多地视为温柔和感性。这种刻板印象影响了人们对于性别凝视的认知，导致男性不太习惯接受来自女性的凝视，尤其是在权力关系明显的情境中。在这些情境中，男性通常期望自己处于主动地位，女性处于被动地位。可一旦女性具备了权力地位，化被动为主动对男性进行凝视时，就可能会挑战他们的传统观念，引起不适。因此，要解决男性不适应女性凝视的问题，需要倡导社会观念的变革，让人们充分认识到性别不应成为决定职业划分和权力地位的唯一标准。

4. 结语

本论文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将凝视理论与《夜行列车》中的相关情境相结合并加以分析，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艾米斯在女性视角下对女性生存状况的思考。当困囿于社会体系内部，面对男权的统治和主体性消解的威胁，女性需在他者凝视下保持真实性和自主性，不因社会观念的规训和控制失去自我认同的自由意志，同时社会也需要努力打破性别刻板印象，倡导社会观念的变革，让人们充分认识到性别不应成为决定职业划分和权力地位的唯一标准。

从更深的层面来看，艾米斯所关注的也绝非仅仅是女性世界，而是整个人类在宇宙这个广袤背景中的生存状况，詹妮弗生前凝视着宇宙，对为什么破译黑洞之谜的是霍金给出了浪漫的解释：“霍金了解黑洞，是因为他能裸眼直视黑洞。黑洞意味着湮没，意味着死亡。霍金成年以后一辈子都直视着死亡。霍金看得见。” [1] 当抛开男性凝视、女性凝视，凝视与个体，凝视与权力之后，艾米斯仿佛在暗示我们通过凝视去更深入地探讨人与自然、人与宇宙的终极命题，这些命题在本论文中没有过多涉及，这也是本论文的不足之处。

文章引用

黄一峰. 从凝视理论视域解读《夜行列车》中的身份建构和权力控制
Interpreting Identity Construction and Pow-er Control in Night Trai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aze Theory[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11): 5211-5215.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11700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