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东方语言学院，浙江 绍兴

收稿日期：2023年4月4日；录用日期：2023年5月22日；发布日期：2023年5月31日

摘要

中国许多成语典故都来自《世说新语》，《世说新语》语言简约含蓄，其所记载的成语典故反映了汉魏思想文化，流传至今，影响深远。此书传播至朝鲜半岛后，广受文人好评，被大量传播、评论和引用，并留下许多故事成语沿用至今。《世说新语》成语反映了中国对朝鲜半岛的文化影响和两国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但流传至今在中韩成语体系中各自发生了巨大变化。本文主要以源自《世说新语》的成语为对象，对比分析中韩两国成语的异同和联系。

关键词

《世说新语》，成语，中韩对比

Comparison of Chinese and Korean Idioms Derived from “Shishuoxinyu”

Chenyi Gu, Jiaoyu Chen

School of Oriental Languages, Zhejiang Yuexiu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oxing Zhejiang

Received: Apr. 4^th, 2023; accepted: May 22^nd, 2023; published: May 31^st, 2023

ABSTRACT

Many Chinese idioms and allusions come from the “Shishuoxinyu”, which is concise and implicit in language. The idioms and allusions recorded in it reflect the ideology and culture of the Han and Wei dynasties, and have been passed down to this day with profound influence. After its spread to the Korean Peninsula, this book was widely praised by literati, widely circulated, commented on, and cited, leaving behind many story idioms that have been used to this day. The idioms in “Shishuoxinyu” reflect China’s cultural influence on the Korean Peninsula and the profound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origins of the two countries. However, they have undergone significant changes in their respective idiom systems since their transmission. This article mainly focuses on idioms derived from “Shishuoxinyu” and compares and analyzes the similarities, differences, and connections between Chinese and Korean idioms.

Keywords:“Shishuoxinyu”, Idioms, Comparison of China and South Korea

Copyright © 2023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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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中韩一衣带水，自古往来频仍。许多著名新罗、朝鲜文人到中国游历、求学，将汉文化传播至朝鲜半岛，世宗大王创制《训民正音》前，韩国一直借用汉字来记录文化，许多文献都是通过汉字创作、记录和流传的。朝鲜半岛文人会对中国文学作品进行评价、理解和吸收，这种交流使其在了解中国文化的同时，也反观认知本国文化，从而使朝鲜半岛的汉文创作具有了本土化特色。本文将以《世说新语》为例，比较分析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成语典故在中韩两国经过长期传播、使用和润色后，在现代语言体系中产生的差异。

2. 《世说新语》在韩传播情况

《世说新语》由南朝宋刘义庆所著，是我国第一部文言志人小说集。它以简约传神的语言记述了东汉末年至上自汉末下迄东晋末年约200年间历朝士人的言谈举止和逸闻轶事，包罗文学、艺术、政治、学术、哲学、历史、社会、人生观等诸多内容，具有很高的文学成就，留下了许多经典成语 [1] 。

《世说新语》传入朝鲜半岛确切时间不详，据推测，最早是通过留学唐朝的新罗诗人崔致远在统一新罗末期传入的，崔致远在其诗作《春晓偶书》“思量可恨刘伶妇，强劝夫郎疎酒盃”一句中使用了《世说新语》典故。而具有明确文献记载《世说新语》存在于朝鲜半岛的证据则出现于高丽时期，高丽文豪李奎报(1168~1241)在其古律诗《次韻吳東閣世文呈誥院諸學士三百韻詩》自注中也有“王夷甫姨也，事見世說”之句，该诗创作于高丽明宗25年(即1195年)，而李奎报并未去过中国，可见当时在朝鲜半岛已有《世说新语》。这一时期，许多高丽文人作诗时都在诗句中频繁使用《世说新语》典故，说明当时《世说新语》在朝鲜半岛流传已久 [2] 。

朝鲜时期，《世说新语》在朝鲜半岛的流传和研究进入盛期，《世说新语》的热潮席卷了朝鲜上下各阶层，除却一般文人，朝鲜儒学泰斗李滉、道学家奇大升等不以诗闻名的学者都频频使用《世说新语》典故。朝鲜正祖更在其《弘斋全书》中，直接表达了对《世说新语》之欣赏：“小说家甚繁氄猥滥，名目虽殊，其指则一也。唯刘义庆《世说》最可观，江左子弟，眉目颊牙鬓须，宫室舆服盏斝，历历如亲睹焉” [3] 。陆续出现多种刻本和手写本，文人士大夫们也纷纷在作品集中使用《世说新语》中的故事，甚至出版刊印了韩刻本，如王世贞删定的《世说新语补》、许筠所获赠的《世说删补》等。此外，还出现了《世说新语》的仿作，如许筠的《闲情录》、沈滓的《松泉笔谈》等。《世说新语》在朝鲜半岛的影响可见一斑 [3] 。

综上所知，《世说新语》深刻影响韩国文化，在朝鲜古代诗歌创作中，诗人通常会以中国典故入诗，这是增强诗歌艺术表现力的一种创作技巧与手法，也是创作者文学修养与学识底蕴的一种明证。在长期的文化传播和继承发展过程中，许多出自《世说新语》的故事成语逐渐在现代韩国语成语体系中固定下来，成为现代韩语词汇体系的一部分，也有许多成语湮灭于历史长河，或在两国各自文化浸染下，发展出不同的面貌。

3. 源自《世说新语》的中韩成语比较

《世说新语》共有36个类目，包含1200多则故事，然而源自《世说新语》的成语数量至今尚无精准的统计。目前较为完整的统计目录来自刘蕾(2013)，她将《世说新语》的成语按照源自其书和引自他典两种类型区分，分别统计了143个和75个成语，源自《世说新语》的143个成语作为重点，分布在故事较多的《德行》《言语》《文学》《方正》《赏誉》《品藻》《任诞》《排调》等类目中 [4] 。然而，这些汉语成语在韩国语成语体系中则呈现出4种不同的类型：

第一类，韩语中无法识别其为成语，也没有相应的翻译表达，不被纳入各类辞典。这类成语在统计的成语中占大多数，如《赏誉》类目中的“把臂入林”、“东南之宝”，《排调》类目中的“出山小草”，《言语》类目中的“不能忘情”、“不能忘怀”、“别有会心”，《文学》类目中的“辞约旨达”，《排调》类目中的“不舞之鹤”、“布帆无恙”等共计52个成语。

第二类，在韩语中不被识别为成语，不被纳入辞典，但有对应的汉字词，主要出现于学术文献。如《任诞》类目中的“桓伊三弄(환이삼롱)”、“酒浇垒块(주요루괴)”，《容止》类目中的“看杀卫玠(간살위개)”，《言语》类目中的“柳絮才高(류서지고)”，《排调》类目中的“矛头淅米(모두석미)，《伤逝》类目中的“邈若山河(막약산하)”等共计22个成语。

第三类，在韩语中被识别为汉语成语，通常纳入中韩词典或汉诗词典中，具有对应的韩语释义。如《言语》类目中的“百感交集”、“超超玄著”，《赏誉》类目中的“后起之秀”、“堕云雾中”，《文学》类目中的“耐人寻味”，《雅量》类目中的“盘马弯弓”，《容止》类目中的“珠玉在侧”、“傅粉何郎”，《任诞》类目中的“一往情深”，《品藻》类目中的“一语破的”等共计21个，这些成语一般可译为句子。

第四类，也是本文需要比较分析的重点，在汉语中为成语，在韩语中也有对应的成语表达，被纳入韩语成语辞典，有对应的汉字和释义，且大部分和汉语成语保持了一致的形态和意义。这些成语共有48个，主要分布在《言语》《文学》《赏誉》《排调》《德行》类目中。这种类型的成语具体又细分为几种情况，有些成语在中韩两国保持了一致的形态，诸如《德行》类目中的“别无长物(別無長物)”、《轻诋》类目中的“标同伐异(標同伐異)”等；部分成语在汉语和韩语中有语序上的颠倒或个别字的置换，或者长短上的差别，如《赞誉》类目中的“伯道无儿”在韩语中就表现为更复杂的形式“使鄧伯道無兒”。下面按照形义差别，对这些成语加以分类比较分析。

3.1. 形义一致

1) 哀梨蒸食애리증식【哀梨蒸食】比喻不辨事物好坏，不识货。

2) 标同伐异표동벌이【標同伐異】指标榜与自己一样的人，攻击意见不同的人。

3) 床头捉刀人상두착도인【狀頭捉刀人】中韩成语原型一致，均指代曹操，现代汉韩语中均使用“捉刀(착도)”一词，指替人代笔。

4) 床下斗牛상하우투【牀下牛鬪】指生病体弱，听觉过于敏感。

5) 风尘外物풍진외물【風塵外物】指超越世俗的杰出人物，韩语中也常写作풍진표물【風塵表物】。

6) 干卿何事간경하사【干卿何事】指嘲笑别人干涉他人事务。

7) 高情远致고정원치【高情遠致】指高尚的品格和情趣。

8) 高自标置고자표치【高自標置】指自己把自己看得了不起。

9) 公才公望공재공망【公才公望】指可堪担任公辅宰相的才德名望。

10) 管中窥豹관중규표【管中窺豹】比喻见识狭隘，视野狭窄而看不到全貌。

11) 后起之秀후기지수【後起之秀】指后来新出现的或新成长起来的优秀人物。

12) 绝妙好辞절묘호사【絶妙好辭】指及其美妙的诗文，文辞。

13) 皮里秋阳피리양추【皮裏陽秋】指在心里不说出来的言论。

14) 璞玉浑金박옥혼금【璞玉渾金】原意均指未经雕琢的美玉黄金，比喻天然美质未加修饰。

15) 期期艾艾기기애애【期期艾艾】形容人口吃结巴。

16) 千岩万壑천암만학【千巖萬壑】形容山峦众多、连绵重叠。

17) 青州从事청주종사【靑州從事】代指美酒。

18) 清心寡欲청심과욕【淸心寡慾】指保持心灵洁净，减少欲念。

19) 人琴俱亡인금구망【人琴俱亡】指看到遗物怀念逝者的悲伤心情，韩语也写作“人琴之嘆”。

20) 日下无双일하무쌍【日下無雙】指天下无人可比，比喻人才出众。

21) 拾人牙慧습인아혜【拾人牙慧】含贬义，指挪用或抄袭别人的话或文章。

22) 倚马可待의마가대【倚馬可待】形容才思敏捷、能力出众。韩语也写作“倚馬七紙”。

23) 云蒸霞蔚운증하위【雲烝霞藯】形容云霞蒸腾的样子，比喻华美灿烂繁盛。

3.2. 同形异义

成语形态和本意相同，但比喻义或范围不同。

1) 别无长物별무장물【別無長物】汉语意指一身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原指生活俭朴，现指贫穷；韩语仍保持原意，指没有不必要的东西。

2) 莼羹鲈脍순갱노회【蓴羹鱸膾】中韩均指故乡的美食，汉语中引申为表达思乡之情，韩语则无此用法。

3) 粗服乱头추복난두【麤服亂頭】中韩均指不加修饰的外表，汉语中引申为赞美人或文章天然去雕饰，韩语则无此用法。

4) 鸡骨支床계골지상【鷄骨支床】汉语原意是因亲丧悲痛过度而消瘦疲惫躺在床席之上。后用来比喻在父母丧中能尽孝道，也形容十分消瘦；韩语意指消瘦衰弱勉强支撑在床上。

5) 颊上添毫협상첨호【頰上添毫】汉语比喻文章润色后更加精彩；韩语则用来评价写文章出神入化的人。

6) 渐入佳境점입가경【漸入佳境】汉语比喻情况逐渐好转或兴趣逐渐浓厚；韩语意指事情或样态逐渐变得更加优秀或有趣。

7) 刻画无盐각화무염【刻畵無鹽】汉语成语完整表现形式为“刻画无盐，唐突西子”，表示以丑比美，冒犯和贬低了美的；韩国语中意义较多，可指引用比喻不当或无法相提并论，或者与事实相去甚远。

8) 盲人瞎马맹인할마【盲人瞎馬】汉语指处于极度危险境遇，或者行为莽撞、非常危险；韩语只用来指代非常危险的事情。

9) 难兄难弟난형난제【難兄難弟】汉语原意比喻兄弟都非常好，今多反用，表示共患难或处于相同困难境地的人；韩语指难以判断孰优孰劣。

10) 披沙拣金피사간금【披沙揀金】汉语指从大量东西中选取精华；韩语指文章中偶尔有优美之处。

11) 清风明月청풍명월【淸風明月】汉语用“与清风明月为伴”比喻不随便结交朋友或清闲无事；韩语表示美好的大自然，也指朝鲜半岛忠清道人们纯洁稳健的性格。

12) 屋下架屋옥하가옥【屋下架屋】汉语比喻机构或文章结构重复、多此一举；韩语表示做无意义之事。

13) 雅人深致아인심치【雅人深致】汉语形容人见解深刻、言谈举止不俗；韩语指人情操高尚、意趣深远。

14) 瑶林琼树요림옥수【瑤林瓊樹】形容人容貌才智出众非凡。除此之外，韩语还有形容人品格高尚的意思。

15) 竹头木屑죽두목설【竹頭木屑】汉语形容细微而有用的事物；韩语指废物可以利用，不能忽视。

3.3.异形同义

韩国语成语中个别字产生变化，但表达的意义与汉语相同。

1) 东床坦腹탄복지재【坦腹之材】指对女婿的美称。

2) 管宁割席할석분좌【割席分坐】汉语也作“割席分坐”，指与朋友断交。

3) 七步之才칠보지시【七步之詩】有七步成诗的才能，形容才思敏捷的人。

4) 遗臭万年유취만재【遺臭萬載】表示恶名流传后世。

3.3. 异形异义

1) 传神阿堵전신사조【傳神寫照】汉语中也存在“传神写照”一词，指文艺作品描绘人物生动逼真；韩语中专指东方美术的人物画可以表现人物精神世界。

2) 东山再起재기동산【再起東山】汉语中表示失势后重新得势，再度出任要职；韩语中表示具备资格的话可以迟早可以再次绽放光彩。

3) 空洞无物차중공동무물【此中空洞無物】汉语中常用来形容文章和言论缺乏内容；韩语成语中形容言论、文章等没有内容，缺乏内涵或意义，也用来指空空荡荡，没有障碍物，空虚。

4) 倾箱倒庋경광도협【傾筐倒篋】韩语中虽没有“傾箱倒庋”一词，但还有“傾箱倒篋”、“傾筐倒庋”等表达，指倾尽所有之意；汉语中也有“倾筐倒箧”一词，除了指倾尽所有，另外还有彻底翻脸的意思。

5) 望梅止渴매림지갈【梅林止渴】汉语指曹操让士兵想象梅林来解渴的故事，比喻通过不切实际的幻想自我宽慰；韩语无此比喻义，另有“望梅解渴”一词同义。

6) 伯道无儿사등백도무아【使鄧伯道無兒】汉语指对他人无子的叹息；韩语指天道无情。

从上述48个中韩成语形义分类比较结果可以看出，源自《世说新语》的韩语成语50%左右在形态和意义上与汉语成语一致，但其中也有较多的成语在使用过程中由于对故事的概括重点不同，形态上略有差异，或意义逐渐发生了转移、缩小或扩充，因而在引申义上与现代汉语成语出现分别，但整体上没有过大的出入或相反的形态和用法，褒贬用法和使用情境是一致的。

4. 结论

《世说新语》中的成语，有的继承于前人所著典故，对典故略作改动或直接引用；也有通过书籍本身增减词语，替换常用字，概括提炼。通过以上考察与比较，可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世说新语》在高丽时期已在朝鲜半岛广为传播，更在朝鲜时期被文人争相引用、评论，其中的成语在文学传承的过程中被吸收为韩国词汇体系，成为汉字词中最具文学属性的部分。这种文学属性使其能够被记录在诸多文学作品和学术文献中保存至今，但也有很多词汇正是基于这种文学属性没有被民间广为使用，导致在浩如烟海的韩国语词汇中丧失流通性，逐渐佚失。在刘蕾(2013)所整理的143个《世说新语》成语中，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词汇正是因为连文学作品中也很少使用，所以在韩国词典及文献资料中也缺少相应的表达。

第二，在上文统计中的第二种和第三种类型《世说新语》成语对于学习汉语或者汉诗的韩国人来说具有意义，但是普通民众在日常生活中难以接触。

前三种类型的成语在现代中韩交流语境中必须借助翻译和注解，是属于中国文化特有的组成部分。

第三，从上文比较分析的重点，即中韩成语体系中均存在的《世说新语》成语比较结果可以看到，尽管部分韩语成语在个别用字或者语序，以及引申用法上与汉语成语有所区别，但整体都遵循了汉语成语的基本用法和基本用字，在日常的中韩交流中，只根据写法即可理解，不会造成障碍，这类成语占据了成语目录的三分之一，也是《世说新语》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学和文化对韩国文化产生深刻影响的明证。

但笔者的研究主要侧重于源自《世说新语》本身的成语，而《世说新语》中援引自其他文献的成语则并未考察，如《方正》类目中的“拂衣而去”、《德行》类目中的“席不暇暖”、《文学》类目中的“登峰造极”等等，在今后的学位论文中将对此进行补充、完善，展开深入研究。

基金项目

本项目受大韩国民教育部和韩国学中央研究院(韩国学振兴事业团)“浙江地区海外韩国学种子型课题”(AKS-2020-INC-2230008)项目支持；This work was supported by the Seed Program for Korean Studies through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 of the Republic of Korea and the Korean Studies Promotion Service of the Academy of Korean Studies (AKS-2020-INC-2230008)。

文章引用

顾晨逸,陈校语. 源自《世说新语》的中韩成语比较
Comparison of Chinese and Korean Idioms Derived from “Shishuoxinyu”[J]. 现代语言学, 2023, 11(05): 2266-2271. https://doi.org/10.12677/ML.2023.115306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