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鑫，陈旭

西南大学心理学部，重庆

收稿日期：2021年11月8日；录用日期：2021年12月3日；发布日期：2021年12月10日

摘要

亲子依恋是父母与子女之间形成的最初情感联结，作为情绪社会化的开端，对个体社会适应具有重要意义。亲子依恋安全性与未来适应性发展结果之间存在关联，尤其是母子依恋和父子依恋对个体行为适应、环境适应、人际适应及自我适应存在影响。母子依恋在生命早期发挥主要作用，随着个体年龄的增长，母子和父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不同方面或同一方面的不同程度存在独立影响。此外，二者依恋安全性的不同组合对个体社会适应的共同影响也是不同的，而且与一方父母的安全依恋对另一方的非安全依恋存在补偿作用。本文借助独立假说、整合假说以及家庭系统理论，为理解亲子依恋对子女适应性发展的影响机制提供了解释。未来应该关注适应性发展的积极方面，继续探究亲子依恋的联合效应对适应性不同领域的影响，探究家庭系统中的多元家庭关系对适应性发展的相对影响，通过保护性因素改善危险性因素带来的不良适应性问题，关注文化背景、测量主体在其中的影响差异。

关键词

母子依恋，父子依恋，社会适应，独立影响，共同影响

The Influence of Parent-Child Attachment on Children’s Social Adaptation

—Independence and Integrative Hypothesis

Xin Wu, Xu Chen

Faculty of Psychology,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Received: Nov. 8^th, 2021; accepted: Dec. 3^rd, 2021; published: Dec. 10^th, 2021

ABSTRACT

Parent-child attachment is the initial emotional bond between parents and children. As the beginning of emotional socialization,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individual social adaptation. There is a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safety of parent-child attachment and future adaptive development results, especially the effects of mother-child attachment and father-child attachment on individual behavioral adaptation, environmental adaptation, interpersonal and self adaptation. Mother-child attachment plays a major role in early. With the growth of age, mother-child and father-child attachment have independent influence on different or different degrees of same aspects of children’s social adaptation. In addition, different integration of attachment security has different effects on individual social adaptation, and secure attachment of one parent compensates for insecure attachment of the other. Based on the independence hypothesis, integrative hypothesis and family system theory, this paper provides an explanation for understanding the mechanism of parent-child attachment on children’s adaptive development. Future studies should focus on the positive aspects of adaptability, continue to explore the joint effect of parent-child attachment influence on the adaptability of different fields, investigate diverse family relationships under the family system of the relative influence of adaptive development, improve the poor adaptability of risk factors through the protective factors, pay close attention to the differences of cultural background and the main body.

Keywords:Mother-Child Attachment, Father-Child Attachment, Social Adaptation, Independence Influence, Integrative Influence

Copyright © 2021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This work is licensed under th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International License (CC BY 4.0).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4.0/

1. 引言

在生命初期，个体主要通过与父母的互动形成了最初的情感联结，即亲子依恋(Ainsworth & Bowlby, 1991; Groh et al., 2017)。依恋作为情绪社会化的开端，是影响个体社会性发展的关键因素，而社会适应又是其重要研究领域之一。社会适应是个体在与环境的交互过程中，不断调整自己的心理社会状态，最终达到与社会环境平衡、和谐的关系(金灿灿等，2010；邹泓等，2015)。据此，国内学者提出关于青少年社会适应的领域–功能模型，该模型从主要发展任务及适应性问题出发，认为社会适应包含行为适应、环境适应、人际适应和自我适应四个领域，又结合积极心理学从适应功能出发，将各个领域从积极适应和消极适应两方面来进行评价(邹泓等，2015)。这与目前国内外关于社会适应的研究领域相一致。

Bowlby (1982)认为，早期的家庭生活经历影响儿童的社会性发展。近年的研究证实了早期家庭关系的安全性与未来适应性发展结果之间存在关联(Boldt et al., 2014; Bureau et al., 2020; Kochanska & Kim, 2013; Groh et al., 2017)，其中亲子依恋关系对子女社会适应的促进作用最强，而且是其强有力的保护性因素(邹泓等，2010)。此外，亲子依恋各维度与社会适应各维度均存在显著相关(邹泓等，2015)。

以往亲子依恋的研究专注于整体的依恋表征，而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母亲与父亲对子女社会适应的影响是不同的。正如Dagan和Sagi-Schwartz (2018)提出的独立假说(independence hypothesis)认为，与父母的独立依恋关系对子女的发展结果产生不同的影响。对此存在两种观点，主导性假说和特异性假说(邢淑芬等，2016)。主导性假说认为，作为个体最稳定的依恋对象，母亲对儿童的社会功能和心理发展结果具有更大的预测力(邢淑芬等，2016；Al-Yagon et al., 2016; Bowlby, 1982)。然而也有研究认为父母对子女的影响不存在主导作用，二者对儿童发展的不同方面或发展的同一方面存在不同程度的影响(Bretherton, 2010; Boldt et al., 2014; Liu, 2008; Kochanska & Kim, 2013)，即特异性假说。但是相比于单一依恋关系，拥有多重依恋的青少年问题行为水平较低、适应性更强(Bowlby, 1982; Umemura et al., 2018)，而且父母的共同参与对子女发展具有重要影响(王争艳，程南华，2014)，这印证了整合假说(integrative hypothesis)的观点，即母子和父子依恋对子女适应性发展存在共同预测作用，且该效应强于单一亲子依恋关系(Dagan & Sagi-Schwartz, 2018)。

尽管已有研究探讨了亲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影响，但大多关注的是整体亲子依恋表征、母子依恋对社会适应的影响，对父子依恋以及亲子依恋的联合效应的研究相对不足，而且亲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独立影响研究众多但缺乏系统性。家庭系统理论认为，个体的适应性会受到家庭因素的影响(Cox & Paley, 1997)，家庭功能的发挥与家庭关系密切相关(王英杰等，2021)。近年来，随着性别角色分工的转变，父亲甚至比自己的伴侣或前几代的男性更多参与到孩子的养育任务生活中去(Lamb & Lewis, 2010)，对子女发展的重要性增加(Dumont & Paquette, 2013)。而且母子和父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联合影响逐渐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是未来研究的新视角。基于此，本文将从独立假说、整合假说角度出发，结合家庭系统理论、父母角色，梳理并概括母子和父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不同方面或同一方面的不同程度的独立影响以及二者的联合效应对适应性的共同影响，用以增进对亲子依恋和社会适应关系的理解，为改善亲子依恋、促进个体的良好社会适应提供重要的理论依据。

2. 母子依恋、父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独立影响

家庭系统理论认为，二元家庭子系统是家庭氛围的“恒温器”，影响整个家庭的动态变化(Cox & Paley, 2003)，主要包括母子关系、父子关系以及父母关系。Bowlby (1982)认为，母亲是儿童最主要的依恋对象。母亲的敏感性决定了母子依恋的安全性，如果经常与母亲分离将无法形成亲密的母子关系，造成非适应的社会行为和情绪调节模式。在整个童年期，母亲的回应对子女的发展结果都具有预测作用(Ainsworth & Marvin, 1995)，而且母子互动过程中形成的母亲工作模型会影响个体生命全程中的关系认知、情感和行为(Bowlby, 1982)。与父子依恋相比，安全母子依恋对子女发展起主要作用(Suess et al., 1992; Verschueren & Marcoen, 1999)。对此，研究者认为母亲面临较多的养育任务，倾向于近距离互动，给予孩子生活和身体照顾(Lamb & Lewis, 2010)。尽管在青少年期，亲子依恋在一定程度上会发生变化，但母亲依然是青少年期和成年早期个体主要的依恋对象(Keizer et al., 2019)。

与母亲相比，父亲倾向于远距离互动，与孩子做游戏，鼓励独自探索和应变，支持孩子自主性成长和情绪管理，促进个体适应性的发展(Coyl-Shepherd & Newland, 2013; Dumont & Paquette, 2013; Lamb &Lewis, 2010; Paquette & Bigras, 2010)。而且中西方的父亲都更偏爱愉悦、支持性的亲子互动活动，而不是重复、耗时、时间紧迫的活动(Doucet, 2015)。此外，父亲在孩子走向外部世界过程中的影响在青春期变得相对重要，为子女走向外界搭建桥梁(Galambos & Costigan, 2003)。

父子依恋以激活行为为中心，母子依恋围绕镇静行为展开(Paquette, 2004)。总的来说，母子依恋在个体生命早期发挥重要作用，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对子女的影响越来越大，而且二者对子女发展的同一方面或发展的不同方面产生独立影响，主要体现在行为适应、环境适应、人际适应及自我适应方面。

2.1. 行为适应

行为适应是指个体能否有计划、有效率的工作和生活，做出情境中常见、符合规范的行为，根据适应功能将其划分为行事效率和违规行为(邹泓等，2015)。父母的积极教养、父母参与均能正向预测子女的学业成就、学校适应(陈淑梅等，2020；陈晶晶，任玉洁，2021)。父亲以游戏为基础的支持对子女未来的入学准备存在预测作用，而且对父亲的依恋回避正向预测了子女的学业成就(杨安博等，2008；Meuwissen & Carlson, 2018)。原因在于，中国文化下的学业成就具有一定的社会性，而且中国父亲与子女在情感上保持疏离，更多鼓励孩子的独立行为，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个体倾向于在学业上有所成效。而且父亲通过对母亲的支持构建的合作性协同教养关系能够正向预测儿童的学校适应(谢瑞波等，2021)，这表明家庭功能的有效发挥使得亲子依恋以一种更为建设性的方式促进个体的情绪调节。

安全的亲子依恋是外化问题的保护性因素(Kochanska & Kim, 2013)，其中安全母子依恋对饮食障碍、攻击性行为的预测更强、更持久(Cortes-Garcia et al., 2019; Santona et al., 2019)，此外，母亲的消极应对能够正向预测男生的外化问题(Murphy et al., 2017)，母亲敌意对子女攻击性行为的影响大于父亲敌意(Carrasco et al., 2009)。一方面，母亲作为养育者，承担了在饮食方面较多的养育责任；另一方面，传统角色观认为子女应该与母亲保持温暖、亲密的关系，因此母子冲突会诱发个体较大的心理压力，造成非适应的行为。但也有研究表明，即便考虑了母子依恋，父子依恋仍然与儿童的外化行为直接相关(Bureau et al., 2020)，而且二者之间的关联强于母子依恋与外化行为的联系(Bureau et al., 2017)。此外，父子依恋、父亲参与对青少年男生的攻击性表达、外化行为影响较大(Su et al., 2017; Santona et al., 2019)。由此可见父亲作为管教者，对子女尤其是同性别男生的攻击行为影响更大。但是相较于母子依恋，它与饮食障碍间的关联较小(Cortes-Garcia et al., 2019)。此外，父母冲突会形成竞争性协同教养，通过非安全的亲子依恋间接影响青少年的网络成瘾行为(Wei et al., 2020)，这在于家庭子系统是动态、相互联系的，父母关系质量会溢出到亲子关系中，间接作用于子女的适应性发展，这也提醒未来研究需要考虑家庭子系统之间的相互影响。

总的来说，亲子依恋质量与子女行为适应密切相关。父亲作为子女走向外界的引领者，对子女的规范行为、学校适应的影响相对较大。而且作为道德管教者、养育者的父母尤其对男生的攻击行为、女生的饮食障碍影响较大。

2.2. 环境适应

环境适应反映了个体在应对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挫折和困难时表现出的认知、情感和处理方式，根据适应功能将其划分为积极应对和消极退缩(邹泓等，2015)，研究主要集中于应对不佳导致的情绪问题及应对困难所表现出的情绪调节能力。

相比于母子依恋，父子依恋对儿童的焦虑、回避以及抑郁的预测力更强(赵金霞，2012；Pan et al., 2016; Richaud de Minzi, 2010; Verschueren & Marcoen, 1999)。此外，父子依恋完全调节父亲严格教养方式与社会焦虑的关系，对子女焦虑既有短期也有长期的预测作用，而母子依恋仅部分调节母亲严格教养与焦虑之间的关系(吴庆兴，王美芳，2014；赵金霞，2012；Wang et al., 2019)。传统的角色期望认为，父亲作为家庭的权威与子女的管教者，在情感上与孩子保持一定距离，因此父亲的支持是影响中国青少年的重要因素，积极父子关系不仅有利于孩子的发展，而且缓冲了导致风险行为的逆境、压力带来的负面影响(Feng et al., 2019)。虽然母子依恋对焦虑、抑郁的影响较小，但母子依恋安全性与儿童的孤独感显著正相关，是防止儿童产生孤独感的保护性因素(Richaud de Minzi, 2010)。

由于儿童、青少年并不总是具备自我情绪调节的神经基础和认知能力，往往需要借助父母的力量，表现在亲子依恋质量越高，消极情绪调节能力越强(李菁菁等，2018)。但是父母采用的影响方式存在差异，母亲更可能直接与孩子讨论，鼓励悲伤情绪的表达并建设性的作出回应，而父亲更可能采用问题最小化并鼓励克制的方式，在互动背景下间接对子女产生潜在影响(Cassano et al., 2007)。相比之下，安全、亲密的母子关系能够预测未来更高水平的情绪调节、适应性调节策略的增加(Brenning et al., 2015; Gaté et al., 2013; Girme et al., 2020)。一方面，母亲常常给予子女更多的情感关怀、提供安全的环境，使得他们能够自由探索和表达情绪；另一方面，母亲对子女情绪表达的关注与接纳，增强了他们的自尊，尤其是对消极情绪的非批判态度，使得孩子也会关注自己的消极情绪来引导未来行为；另外，由于母亲会更多与子女讨论情绪方面的问题，因此母亲会辅助孩子学习适应性情绪调节策略。而父亲通过与子女的游戏互动间接影响学龄前儿童的情绪调节能力(Hazen et al., 2010)，父亲的情感回避预测了子女的情绪失调(Gallegos et al., 2017)。需要注意的是，Van Lissa等(2019)的研究也发现，青少年自我报告与父母报告的父亲支持与情绪调节的关联存在显著不同，结果的分歧也提示未来研究应该考虑测量主体在其中的影响。

综上，父子依恋对情绪问题的独特效应显著，对个体的长期预测作用超过母子依恋，而母亲对孩子情绪调节的影响相对更大。但是，目前情绪调节领域侧重于探讨整体依恋表征和母亲角色的影响，对父子关系、父亲角色的研究相对较少。

2.3. 人际适应

亲社会倾向和社会疏离分别体现了人际适应的积极和消极两种状态(邹泓等，2015)，反映了个体与他人互动过程中能否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Verschueren和Marcoen (2005)认为，安全的母子依恋最能预测儿童在小团体或二元互动中的行为，而安全的父子依恋最能预测儿童在更大社会网络中的同伴接纳。

母子依恋对子女的家庭外人际关系的预测力强于父子依恋，体现在形成的人际关系数量更多(Al-Yagon et al., 2016; Groh et al., 2014; Seibert & Kerns, 2015)。此外，青少年描述母亲的方式与他们的关系认知和人际功能相关，启动母亲的积极特质导致对伴侣的看法更为积极，说明母亲工作模型可以塑造伴侣的表征(Lahat et al., 2019)。此外，母亲积极的协同教养行为通过促进母子和父子依恋，进而对高质量的同伴依恋存在预测作用，尤其对男生的影响更大(Zou et al., 2020)，而且母子关系在母亲对子女人际发展的影响上起中介作用(Liu et al., 2018)。作为母亲角色，母亲在养育过程中向子女传递的情感关怀影响对他人的关系认知，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溢出到同伴系统中去。

而拥有安全父子依恋的儿童表现出更强的主动性和独立应对外部世界的能力(Boldt et al., 2014; Steele & Steele, 2005; Verschueren & Marcoen, 1999)，比如，父子依恋安全性正向预测个体的同伴互动(Lux & Walper, 2019)和亲社会行为(尹霞云等，2013)，消极的父亲协同教养与低水平的亲子依恋相关，负向预测同伴关系质量(Zou et al., 2020)，而且父亲对男、女生的友谊质量、社交技能均存在更大的预测作用(Wong et al., 2020; Liu et al., 2018)。一方面，在进化过程中父亲提供外部保护，因此对于外在威胁，孩子会本能地更多受到父亲的影响(Bogels & Perotti, 2011)；另一方面，玩耍是儿童社交能力发展的关键(McDowell & Parke, 2009)，父亲通过玩耍互动帮助孩子独立应对外部世界，使孩子的抗压能力更强(邢淑芬等，2016; Lamb & Lewis, 2010)；此外，父亲拥有的人际优势对子女人际发展的影响强于母亲(Liu et al., 2018)，因而父子间的交流互动使得个体通过观察学习的方式习得了人际交往技能。父亲对母亲的支持不仅直接影响子女的亲社会行为，还通过安全感、人际信任的链式中介间接影响儿童的亲社会行为(陈小萍，安龙，2019)，可见父母关系的外溢效应对亲子关系的影响(Li, 2020)，未来研究需要注意亲子子系统与夫妻子系统间的相互作用对这一过程的影响。

总的来说，母子和父子依恋以不同的方式构成友谊的基础，母亲通过情感关注帮助子女加深关系认知，而父亲则通过玩耍互动培养个体应对外部世界的能力。

2.4. 自我适应

作为社会适应的重要领域，自我适应反映了个体对自我的认知、评价和情感体验，它被划分为自我肯定和自我烦扰(邹泓等，2015)。大量研究表明，母子依恋对儿童自我表征、自我积极态度的影响比父子依恋显著(Boldt et al., 2014; Liu, 2008; Verschueren & Marcoen, 1999)，表现为母子关系与儿童的自我理解、处理内部冲突特定相关(Steele & Steele, 2005)，而且启动母亲的积极特征导致对自我的看法更为积极，说明母亲工作模型可以塑造自我表征(Lahat et al., 2019)。此外，母子依恋正向预测子女的自尊水平(Lahat et al., 2019; Keizer et al., 2019)，尤其是外显自尊，而且母亲接纳对自尊、自我价值的预测作用强于父子依恋(Li & Meier, 2017)。一方面，母亲会更多与子女讨论自我方面的观点(Bureau et al., 2020)，另一方面，早期与依恋对象的互动经历是形成自我表征的基础，而母亲作为最重要的依恋对象，对子女的养育投入较多，自然对个体自我发展的影响较大。把母子依恋、父子依恋对子女自尊的影响分离开，并且控制了父母关系与同伴关系的影响后，母子依恋仍然正向预测青少年的自尊水平(Keizer et al., 2019)，这也提示未来需要注重其他依恋关系对个体发展适应性的相对影响。

即便考虑了母子依恋，父子依恋对行为自尊的影响仍大于母子依恋，表现为拥有安全父子依恋的儿童更自信、更积极地应对外部世界((Bureau et al., 2020; Verschueren & Marcoen, 1999; Pinto et al., 2015)，而且父亲的参与程度越高，子女的自尊水平越高(Su et al., 2017)。一方面，信任维度下的父子关系，通过激活与其他重要个体的比较过程来组织和定义自我，为子女同一性发展提供支持(Fermani et al., 2019)；另一方面，可能是父亲在孩子探索外界中提供的支持与鼓励，增强了他们的自我效能感。此外，父子依恋对男生、女生自尊的预测作用更大(Keizer et al., 2019; Liu, 2008; Song et al., 2009)。可能是男生从小被鼓励独立、自信、富有竞争力，女生尤其在青春期开始重视父亲鼓励独立的行为，这塑造了他们对父子依恋关系的独特反应方式。综上，母子依恋对子女外显自尊的影响相对较大，而父子依恋则通过间接方式促进子女的互动能力进而影响他们的行为自尊。

3. 母子依恋与父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共同影响

整体家庭互动整合了所有家庭子系统的质量，因此它对子女适应性发展的预测作用强于二元家庭关系(Cox & Paley, 2003)。相比于单一教养关系，协同教养更能显著预测孩子的适应性(Teubert & Pinquart, 2011)。而且独立假说认为，母子与父子依恋具有独立影响过程。但是二者并不是完全孤立的，在一定程度上也保持统一状态(Richaud de Minzi, 2010)。由此，Dagan和Sagi-Schwartz (2018)提出了整合假说，认为母子和父子依恋对子女发展结果的共同预测作用更强，为其提供更为完整有效的解释模型。首先，子女是由父母共同抚养的，对二者依恋模式的共同评估为理解个体的发展轨迹提供更为生态有效的方法；其次，母子依恋与个体未来发展结果呈中度关联，这是因为排除了父亲作为次级养育者在其中发挥的作用(Groh et al., 2017)，因此对亲子依恋的完整考察能够增强早期依恋对发展结果的相对预测力，这对于理解青少年发展具有重要意义(Al-Yagon et al., 2016)。研究者认为，可以根据二者依恋安全性的不同组合把整合模型分为以下四种框架：双重安全依恋、双重非安全依恋、母亲安全–父亲非安全依恋、父亲安全–母亲非安全依恋(Al-Yagon, 2011; Dagan & Sagi-Schwartz, 2018; Liu, 2008)。

对于依恋安全性的不同组合，据此提出的累积假说(additive hypothesis)认为，安全依恋模式的数量与发展结果之间呈线性关系，即个体形成的安全依恋关系越多，发展结果越理想(Dagan & Sagi-Schwartz, 2018)，表现为与父母保持双重安全依恋的个体拥有最为理想的发展结果，双重非安全依恋导致最大的风险、未来行为问题的增加(Al-Yagon et al., 2016; Suess et al., 1992)。具体而言，婴儿期与父母保持双重非安全依恋的个体，在陌生情境下对父母双方的高回避行为会增加未来外化问题的双重风险(Verschueren & Marcoen, 1999)。此外，相较于双重非安全依恋，拥有双重安全依恋的儿童表现出更高的自尊、更积极的自我评价、更低的同伴网络孤独感、更强的同伴社交能力、较少的焦虑和回避行为，更能有效应对学校压力，最不容易出现情感社会问题(Al-Yagon, 2011; Bureau et al., 2020; Verschueren & Marcoen, 1999)。而与父母双方的非安全依恋则会导致更差的情绪调节策略、更明显的非适应性行为问题(Al-Yagon, 2011; Bureau et al., 2020; Morris et al., 2007)。而且父母双方的高支持下子女的发展结果最优，双重非支持下子女的发展结果最差(Graziano, Bonino, & Cattelino, 2009)。这在于双重安全依恋下，父母双方建立的合作性协同教养关系对于最优发展结果存在直接影响，而且父母双方较高的相互支持程度也可以通过婚姻关系的溢出效应间接影响亲子关系(Li, 2020)，进而作用于子女的社会适应；反之，双重非安全依恋下，父母双方更可能存在婚姻冲突，间接影响亲子关系质量，造成子女的非适应性行为。因此，为了降低个体的发展风险，可以通过父母在养育方面的相互支持来建立合作性协同教养关系，增强父母关系亲密度改善亲子依恋关系。

在积极适应维度上，双重安全依恋个体得分依次大于不一致依恋、双重非安全依恋(金灿灿等，2010)。说明与一方父母的安全感可以有效缓冲另一方的不安全感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对个体起到保护作用(Boldt et al., 2014; Kochanska & Kim, 2013; Li & Meier, 2017)，即Dagan和Sagi-Schwartz (2018)提出的缓冲假说(buffering hypothesis)。脑成像研究也证实了母亲和父亲养育行为的独特而又互补的本质(Rajhans et al., 2019)。对于不一致亲子依恋补偿效应的大小，Dagan等又提出了两种假设。层级假设(hierarchical hypothesis)认为，一方父母对子女发展结果的影响大于另一方父母。平行假设(horizontal hypothesis)认为，仅与母亲和仅与父亲保持安全依恋对个体发展结果的影响是相似的。但是当前研究结果更多支持了层级假设，认为安全型父子依恋能够有效缓解不安全母子依恋带来的消极影响，但是安全型母子依恋对不安全父子依恋的补偿作用较小(赵金霞，2012)，父亲对子女社会适应的相对贡献大于母亲(Lux & Walper, 2019)，而且父亲接纳能够缓和母亲拒绝所诱发的一系列不良反应，比如抑郁、欺凌、受害行为，从而改善儿童的适应性(Papadaki & Giovazolias, 2015)。比如，在母亲安全-父亲非安全依恋模式下，个体更有可能表现出低自尊(Bureau et al., 2020)，而在父亲安全-母亲非安全依恋模式下，个体的积极应对得分显著更高(金灿灿等，2010)。说明仅与母亲保持安全依恋不能作为发展的保护性因素(Al-Yagon, 2011)。由于母亲始终保持较高的养育投入、父亲的参与更具动态性，因此父亲在工作日积极参与子女的养育活动，将子女的需要置于自己的需要之上，被子女认为是值得信赖的情感支持来源，在非工作日参与子女的玩耍活动向孩子传达承诺、信任和情感联结(Brown et al., 2018)；而且随着个体的成长，他们与外界互动更为频繁，使得父亲作为家庭与外界“桥梁”的作用凸显。另外，文化价值观可能在其中起重要作用，亚洲国家的性别不平等评分高于欧洲(Rohner, 2014)，表现在亚洲文化下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享有更高的权威，因此父亲接纳的影响大于母亲接纳(Li & Meier, 2017)。

尽管多重安全关系比单一安全关系更能促进发展(Howes, 1999)，但是认识到一方的安全性可以补偿另一方的非安全性带来的消极影响尤为重要(Kochanska & Kim, 2013)。虽然母子依恋与父子依恋是两种不同的关系模式，但是二者可以通过互补的方式对子女的适应性发展结果产生影响，而且安全父子依恋比安全的母子依恋对个体社会适应的补偿作用更大。但由于母子和父子依恋对社会适应不同方面的影响程度、影响路径存在差异，可能会影响不一致依恋下的补偿作用大小，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比较二者在适应性的不同方面的影响效应。

4. 小结与展望

作为子女重要的依恋对象，父母角色对子女的适应性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首先，母亲作为养育者、父亲作为管教者通过不同的方式对子女社会适应的不同领域产生独立影响，体现在行为适应、环境适应、人际适应、自我适应。从发展的阶段性出发，母子依恋在个体早期阶段发挥主要作用，随着子女年龄的增长，父子依恋的重要性增加，二者对个体社会适应的不同方面或同一方面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其次，二者依恋安全性的不同组合对个体社会适应的共同影响存在差异，比如与父母保持双重安全依恋的个体拥有较为理想的发展结果，其次是不一致的依恋，双重非安全依恋个体面临最大的发展风险，而且与一方父母的安全依恋可以有效缓冲另一方的非安全依恋带来的负面影响，尤其是安全父子依恋对非安全母子依恋的补偿作用更大。尽管该领域的研究较多，但是仍有许多不足和分歧。未来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改进。

第一，关注个体适应性发展的积极方面。积极心理学强调心理学研究应该关注积极的心理品质，而现有的社会适应研究却表现出领域与功能研究的不平衡，即偏向于发展的不利结果，尤其表现在行为适应和环境适应侧重于不利结果的发生，忽视了亲子依恋与积极发展结果之间的作用。因此，未来研究应该更加关注安全的亲子关系、积极的教养方式等对子女适应性发展的有利影响。

第二，继续探究母子与父子依恋的联合效应对适应性不同领域的影响，这比单纯考察独立作用对社会适应的意义更大。虽然安全父子依恋的补偿作用更大，但是考虑到二者对社会适应的相对作用，所以可能在不同适应性领域的补偿效果存在差异。未来研究可以对比母子或父子依恋对适应性不同方面的影响程度，这将有利于理解一方的安全依恋在哪些适应性发展方面对另一方的非安全依恋存在补偿效应、哪些又是很难缓冲消极影响的，这种补偿效果是部分还是完全补偿，以及这种补偿效果的稳定性。

第三，将亲子依恋置于整个家庭系统中，继续探究多元家庭关系对子女适应性发展的相对影响。家庭是个体社会化的主要环境，家庭系统理论认为，二元家庭关系是整个家庭环境的“恒温器”，影响整个家庭的动态变化，但是整个家庭系统又反映了所有子系统的互动质量。现有研究大多关注的是二元(如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父母关系等)、三元(如父亲、母亲和子女等)家庭关系，忽视了中国社会背景下的祖孙关系、同胞关系在其中的相对作用，因此对中国文化下家庭关系的完整考察将会提高亲子依恋对发展结果的相对预测力。所以今后要加强隔代家庭中的祖孙依恋、祖父母的养育投入的研究，而且伴随国家提倡的二胎、三胎政策，需要考虑新的家庭成员的加入对子女社会适应的影响，这将提高研究的生态学意义。此外，现有研究大多关注一般家庭的亲子依恋，较少涉及特殊家庭的亲子关系，如单亲家庭、重组家庭、收养家庭及留守家庭等，由于这类家庭面临的适应性风险较多且复杂，更应受到研究者的关注。

第四，保护性因素改善危险性因素带来的不良适应性问题。不良亲子关系、教养方式、家庭关系等对子女社会适应的各个领域存在消极影响，而积极的家庭关系是子女社会适应强有力的保护性因素，因此认识到保护性因素改善危险性因素带来的不利结果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未来研究可以直接通过支持性的家庭关系、家庭功能改善风险性因素，进而对不良适应性问题进行干预，比如，亲密的亲子关系、父母关系、父母支持等改善消极的教养方式、冲突性的家庭关系。需要注意的是，母亲守门行为会造成竞争性协同教养关系的形成(Murphy et al., 2017)，使得子女被迫在父母之中做出选择，这对他们的适应性发展存在不利影响。因此母亲阻碍父亲的教养投入是家庭干预的重要方面，今后可以增强母亲对父亲的养育支持来促进合作性教养关系、和谐婚姻关系的建立，进而加强亲子依恋关系的发展，这将为子女的社会适应奠定家庭环境基础。

第五，亲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影响可能会因文化的不同而存在差异。不同文化下父母角色在其中的作用是存在差异的，亚洲文化下男性在家庭中具有更高的权威与地位，在一些适应性领域的影响相对较大。然而目前很少有研究考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影响差异。未来应该进一步考察文化在亲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中的作用。

第六，多元化测量主体。现有研究大多采用单主体报告的方式，测量主体的不一致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结果的分歧。未来研究应该把自我报告与他人报告、母亲报告与父亲报告以及其他重要他人的报告相结合，以便全面认识亲子依恋与适应性发展之间的关联。

文章引用

武 鑫,陈 旭. 亲子依恋对子女社会适应的影响——基于独立及整合假说
The Influence of Parent-Child Attachment on Children’s Social Adaptation—Independence and Integrative Hypothesis[J]. 心理学进展, 2021, 11(12): 2718-2729. https://doi.org/10.12677/AP.2021.1112309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