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收稿日期：2024年3月3日；录用日期：2024年4月10日；发布日期：2024年4月23日

摘要

“说难听点(儿)”是言说类话语标记。本文从四个方面对“说难听点”进行考察，一是“说难听点(儿)”言说类话语标记性质的确定；二是“说难听点(儿)”的语篇位置和功能，能够出现在句首和句中，主要有开启话题、延续话题、总结话题的语篇功能；三是“说难听点(儿)”的语用特点，主要有主观评价、心理预期、突出焦点、缓和语气。四是将“说难听点(儿)”与“说好听点(儿)”进行对比分析。对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的研究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一方面可以深化对该话语标记的认识，丰富言说类话语标记的个案研究成果；另一方面有助于会话双方正确理解并使用话语标记，有效提高会话交流能力。

关键词

说难听点(儿)，话语标记，语篇功能，语用特点

An Analysis of the Discourse and Pragmatic Functions of the Spoken Discourse Marker “Shuo Nan Ting Dian (er)”

Qi Yang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Received: Mar. 3^rd, 2024; accepted: Apr. 10^th, 2024; published: Apr. 23^rd, 2024

ABSTRACT

“Shuo nan ting dian (er)” is a discourse marker of speech. In this paper, four aspects of the “harsh point” to investigate, one is the “harsh point” speech class discourse marking nature of the determination; The second is the discourse position and function of “shuo nan ting dian (er)”, which can appear at the beginning and in the sentence, and mainly has the discourse function of opening the topic, continuing the topic and summarizing the topic; The third is the pragmatic characteristics of “say something ugly”, which mainly includes subjective evaluation, psychological expectation, highlighting focus and moderating tone. The fourth is to make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shuo nan ting dian (er)” and “shuo hao ting dian (er)”. It is of great theoretical value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the study of “shuo nan ting dian (er)”，On the one hand, it can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discourse mark and enrich the case results of the discourse mark; on the other hand, it can help the conversational parties to correctly understand and use the discourse mark, and effectively improve the conversational communication ability.

Keywords:Harsh Utterances, Discourse Markers, Discourse Functions, Pragmatic Characteristics

Copyright © 2024 by author(s) and Hans Publishers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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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近年来关于言说类话语标记的研究层出不穷，如杨才英、赵春利 [1] (2013)对句首言说类话语标记的句法、语义和功能特征进行了探讨，孙筱莹 [2] (2018)研究了言说类话语标记“说真的”的演变及形成机制、功能，薛兴鸽 [3] (2020)分析了“说句不好听的”的句法位置、指向话语的语义特征和功能，潘先军 [4] (2020)对言说类话语标记的主观性及其序列等级进行了研究。本文选取了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在搜集整理并分析大量语料的基础上，着重分析其语篇功能和语用功能，以求对“说难听点(儿)”有一个较为全面的认识。目前关于这一话语标记尚未见专题研究。另外，本文所选用的语料主要来源于媒体网站新闻及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CCL语料库)，所有语料在文中均标明出处。

2. “说难听点(儿)”言说类话语标记性质的确定及其变体

2.1. “说难听点(儿)”性质的确定

目前学界关于话语标记的认识尚未达成一致，比如：由于研究重点或者研究角度不同，针对话语标记的名称有不同的说法，有逻辑联系语、话语小品词、语用标记语、话语标记语等。但是就话语标记的基本特征的看法基本一致。即，话语标记的存在与否并不影响句子的语义内容，它只是我们理解句子语义的线索；语音上，一般会有停顿和语气词；句法上，话语标记相对独立，句法位置灵活多变，不与前后其他成分发生句法关系。“说难听点(儿)”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频率极高，逐渐具有了话语标记的性质。如：

(1) 以一人声名，换五脉平安——说难听点，就是背黑锅。(马伯庸《马伯庸作品合集》)

(2) 阿健接着说道：“说难听点吧，这口气咱能忍得忍，不能忍还是得忍，咱现在打又打不过，告也告不赢，跑也没地跑，不忍还能怎样，你们说是不是！”(毛宁《怦然心动》)

(3) 也许，降价的方案太容易通过，而涨价的方案太不容易通过，于是有关部门就想来个难易搭配——但是，这不厚道，说难听点就是企图浑水摸鱼，企图把涨价方案搭便车蒙混过关。(中国青年报2005年6月1日)

由以上例句可以看出，会话中出现的“说难听点(儿)”可以出现在句子的开头和中间位置，且不与相邻成分发生句法关系，删除后并不影响整个句子的意义；语音上，前后一般用逗号隔开，还可以添加语气词。可见，“说难听点(儿)”是一个典型的话语标记。值得注意的是，例(3)中虽然在句法形式上“说难听点”与后项话语之间并未用逗号隔开，但是在语气上也存在停顿。因而，这并不影响“说难听点”的话语标记性质。孙利萍 [5] (2012)认为汉语言说类话语标记是言说主体用言说词表达主观意义的话语标记。可见，“说难听点(儿)”属于言说类话语标记。

2.2. “说难听点(儿)”的变体

李宗江 [6] (2019)提到，一些具有熟语性质的话语标记可以存在不同的变体形式。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也并不是一个完全固化形式，日常言语交际中还可以用“说难听一点(儿)”“说得难听点”。如：

(4) “‘说难听一点儿，那天的社会课校外教学是怎么回事？大家竟然就随随便便离开游览车走去牧场？那不是违反学校规定吗？应该要写悔过书吧？’我曾经不小心听见管家婆对班上的一个女生这么说。”(重松清/赖庭筠译《吹口哨的孩子王》)

(5) 这么说吧，今天就当我喝多了，今天我就无赖了，从现在起二十四个小时我看着你，什么后路我都给你堵死了，你翻脸也没用，不信你大可以试试，说得难听点，你就是抡圆了抽我，我也不反悔了。(王小枪《小大夫》)

“说得难听点”作为“说难听点(儿)”的变体形式，在话语交际过程中使用频率远不及“说难听点(儿)”高，笔者认为这与“V得C”类述补结构短语中“得”的隐现规律有关。张昕昕 [7] (2018)认为性质形容词作补语时，VC关系紧密，可以单说，这时“得”可隐可现，出现“得”只是在语义上多了一些强调的意味，凸显述补关系。“说难听点(儿)”中“说”和“难听点(儿)”关系结合紧密，是性质形容词作补语，构成述补结构。此时不用补语标记“得”也能表达完整的意思，出现“得”反而强调了补语的性状或程度，且凸显了前后项的述补关系。同时，“得”字的省略与语言经济原则也有关系，语言经济原则强调语言交际的效率，要求在言语交际中应尽量减少重复，用最简明的方式表达最多的信息。

3. “说难听点(儿)”的语篇位置及功能

3.1. “说难听点(儿)”的语篇位置

“说难听点(儿)”主要位于话轮的起始位置和中间位置。

3.1.1. 话题起始位置

在话语交际中，说话人经常先使用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引出言者对某人、某事或某物的主观评价或看法。“说难听点(儿)”用于话题起始位置时，一般用于对话访谈体里或者听说双方都知道言谈的话题及背景的情况下，说话者不再赘述，直接引用别人的原话或者表达自己的观点、态度。如：

(6) “说难听点，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功利”，郑兰荪举了个例子：他提议在自己所在的学院开了一门课，邀请在企业工作或创业的一些优秀化学毕业生来讲，希望对学生们有所启发。尽管受邀请者作了认真准备，并且不计任何报酬，但因为听的人太少，这门课流产了。(中国青年报2015-03-08)

例(6)中，“说难听点”位于话题开始位置，直接引出郑兰荪的观点：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功利。

3.1.2. 话题中间位置

用于话题中间位置时，言者先说出某一事实或情况，用“说难听点(儿)”引出自己对该事实情况的真实态度或看法。相较于用在话题起始位置的用法，“说难听点(儿)”用于话题中间位置的频率高很多。可见，言者使用该话语标记时，习惯先陈述具体情况，再发表自己的意见、看法或表达情感。如：

(7) “他过年过节才吃的那些牛肝肺、牛胰脏，说难听点，我们都是用来喂狗吃呢。”蒋家村一名40多岁的农妇说，他把省下的钱全部捐给外面的学生了。(中国青年报2011-07-07)

例(7)先指出他在过年这样的合家团圆的日子才舍得吃牛肝肺、牛胰脏,然后用“说难听点”引出说话人的看法：牛肝肺、牛胰脏是用来喂狗的，极言他省吃俭用。

3.2“说难听点(儿)”的语篇功能

3.2.1.开启话题

“说难听点(儿)”用在句首，可以用来标记一个新话题的开始，说话人就某人、事或物发表自己的意见、看法。如：

(8) “说难听点，你一个人有点情况，人家整个厂都要停。”上海宝达劳务一名中介这样对记者解释，目前疫情仍在波动起伏，许多企业不愿意冒险，实际的招工要求中大都提示“阳过的不要”。(澎湃新闻2022-07-20)

例(8)中说话人通过“说难听点”引出新话题——为什么实际招工过程中不要“阳过的”。

3.2.2.延续话题

“说难听点(儿)”用于话题中间位置时，话题并未结束，说话人通过使用“说难听点(儿)”继续对该话题进行补充说明，有利于听话人正确理解前后话语之间的关联。

(9) 有些男生属于脸皮比较厚、表达欲很强的类型，他们可以迅速追求一个人，然而迅速追求，并不代表他爱你有多深，这只是代表他行动力比较强而已。在他嘴里，“做我女朋友吧”不是“让我好好疼爱你”“我不想离开你”的意思，而是“让我把你承包了吧，这样你就不会被其他人抢走了”的意思，说难听点，跟小狗撒尿划地盘没什么差别。(王圈圈《你这么可爱，可惜不会谈恋爱》)

例(9)中说话人对“迅速追求女生”的男生表示批评与不满，但是一开始并没有直接说明，而是在分析这种男生的心理，随后用“说难听点”延续话题，进而直接表达对男生这一行为的负面评价。

3.2.3.总结话题

一个话题已经结束了，说话人利用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对该话题进行总结陈述，有助于帮助听话人理解。如：

(10) 首先，新领导对他不冷不热，不仅昔日的“隐形福利”消失不见，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也不再殷勤地招呼他“赵哥”。再说工作，赵启想把全部精力集中在现有的工程上，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说难听点，别的同事习惯了把他当“摆设”，现有的团队分工中，自然也就没了他的位置。(中国青年报2013-08-13)

例(10)“说难听点”前项话语是对赵启在团队分工中被冷落的原因展开具体论述，一是领导不冷不热的态度，二是同事见风使舵，三是工作能力有待提升；“说难听点”的后项话语是对赵启被当成团队“摆设”的总结归纳。

4. “说难听点(儿)”的语用特点

4.1. 主观评价

沈家煊 [8] (2001)认为语言中包含了说话人的立场、观点和情感，因而具有主观性特征。潘先军 [4] (2020)也指出言说类话语标记的主观性首先与言说动词的语义密切相关。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中的言说动词是“说”，通过查阅《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 [9] ，发现“说”共有六个义项，“说难听点(儿)”中的“说”表达的是“解释”义，是说话人通过使用话语表达自己的认知。说话人的目的不是说明一个事实情况，而是传达一种认知。“说”的言说义已经虚化，认知义增强，主观性也不断强化。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在言语交际中可以传达说话人对某人、某事或某物的立场、态度和情感，一般是表达不满、不认同。即“说难听点(儿)”表达的是不合预期的主观性。如：

(11) 在经济起飞过程中，东南亚始终依靠出口导向型战略、依靠模仿型创新、依靠劳动力优势。说难听点，这种方式仍旧没有培养自主创新能力。一旦模仿型创新优势耗尽，那无疑同样会产生流动性过剩……剩下的很可能就是危机了。(陈雨露 杨栋《世界是部金融史》)

例(11)中用“说难听点”来表达说话人对东南亚国家的经济模式的不认可。

4.2. 心理预期

王永星 [10] (2015)认为所谓“心理预期”，是指人们对还未发生的事情产生的预先期待，这种预期可以是积极的或消极的。“说难听点(儿)”后项话语表现的多是违反说话人心理预期，即消极、否定的心理预期。如：

(12) “刚开始的时候，没少受讽刺挖苦。在村上，几乎没一个人说我好，包括家人和村里的人，说难听点基本上就是‘吃饱撑的’这种话。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神经病。”(北京青年报2019-12-05)

例(12)中“说难听点”的后项话语“吃饱撑的”这种话是包括家里人和村里人在内的外界对骑行者徐玉坤的不理解与不支持，违反了说话人徐玉坤积极的心理预期。

4.3. 突出焦点

焦点后置模式从古至今一直沿用，通常后置关键信息、作者的主观感受、结论性的信息。根据焦点后置原则，在会话交际过程中，当说话人有太多陈述性话语，说话人一般会先概述事件，而将自己的主观感受和结论性信息置于句子或语篇的后面。“说难听点(儿)”可以起到提醒说话人注意的作用，“说难听点(儿)”的后项话语才是说话人的焦点所在。如：

(13) 有人归纳出一条“科学原理”，声称“科学家只看到他想看的事情”，将其发明权归在海森堡名下。这说好听点，是误解了海森堡的论述，说难听点，是在为主观偏见和弄虚作假开脱罪责。(中国青年报2005-05-25)

例(13)中先摆明事实情况，再陈述说话人的看法。“说好听点”和“说难听点”对举使用，重点在“说难听点”，即“科学家只看到他想看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并认为是他人的主观偏见和弄虚作假。

4.4. 缓和语气

英国著名语言学家Leech提出礼貌原则，其中，赞誉准则要求说话人在会话中尽量夸大对他人的称赞，少去批评他人。一致准则也要求应该尽力缩小会话双方的分歧，尽可能与听话人达成一致 [11] 。在言语交际过程中，说话人不清楚听话人的底线与心理承受能力，直接陈述自己的观点又不想违背合作原则，于是使用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来引出自身真实想法。一方面是认可对方的理解能力，另一方面是缓和语气，为可能会触及对方底线做预警，如果对方产生负面情绪也有回旋解释的余地。如：

(14) 苏巴图拍了拍老五的肩膀，不容置疑的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是你这副样子，说难听点，就是成为了队伍的拖油瓶，我叫你回去好好休息，你就得服从命令，大家不会对你有意见！”(河灯《葬龙经》)

例(14)中说话人意在规劝听话人服从命令，原路返回。说话人并没有直接表明态度，而是用“说难听点”来缓和语气，让听话人有个心理预期，然后再直接表明态度，让听话人听从劝告。

5. 与“说好听点(儿)”的对比分析

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一般单独使用，用来表达言者的主观评价和心理预期，同时突出焦点，缓和语气。“说难听点(儿)”也经常与“说好听点(儿)”对举使用。“说好听点(儿)”单独使用时，其后项话语是为了缓和语气而做出的让步，说话人用“说好听点(儿)”引出话语来维护会话交际双方的面子。如：

(15) 我拖拖拉拉的部分原因，是我的内心世界非常丰富，说好听点，就是我是一个爱幻想的人。我常常陷入沉思、浮想联翩。这时就需要一个计时器了。打个比方，我先设定48分钟，时间一到，你就会警醒：我现在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吗？(中国青年报2009-09-22)

例(15)“说好听点”位于句中，通过使用“说好听点”将“内心世界非常丰富”理解为“爱幻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不至于让读者将“内心世界非常丰富”误解为“爱胡思乱想、多愁善感”等言外之意。

“说难听点(儿)”也经常与“说好听点(儿)”对举使用，对举使用时说话人表达的重点在“说难听点(儿)”的后项话语。根据其后项话语的语义内容的不同，可以分为两类。

5.1. 语义对立

(16) 王娟既然来应聘，就应该努力去争取成功，就不应该把成功的机会拱手让与他人。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说好听点是老实、是本分，说难听点叫傻气、叫无能，这种人在当今的社会是没有出路的，不能怪人家不要。(中国青年报2001-7-23)

例(16)中“说好听点”和“说难听点”的后项话语分别是“老实本分”和“傻气无能”，二者在语义上形成对立，说话人先是用“说好听点”引出“老实本分”，为王娟放弃应聘机会的举动寻找合理的解释，再用“说难听点”引出说话人的主观评价，认为其举动是傻气无能的表现。“说好听点”和“说难听点”对举使用，缓和了说话人的语气，确保了会话的顺利进行。

5.2. 语义互补

(17) 显然，让一个才刚入道门的新人，用三年时间去超越一个修炼了十数年的少阳，这说好听点就是无耻，说难听点就是真无耻。这还用赌么，这不纯粹就是欺负人么？(潘海根《山野杂谈》)

例(17)中“说好听点”和“说难听点”对举使用，其后项话语“无耻”和“真无耻”在语义上也是相互补充，“真无耻”较之“无耻”，程度上有所加深。“说好听点”和“说难听点”的后项话语语义互补时，并没有起到缓和语气的作用，只是表达了说话人的主观评价，并使得前后文在语用上更为连贯。

6. 结语

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可用于句首和句中，具有开启话题、延续话题和总结话题的语篇功能。此外，“说难听点(儿)”在语用上还具有主观评价、表达心理预期、突出焦点、缓和语气的功能。至于其他的语用功能还有待在具体语境中做进一步考察。同时，将“说难听点”与“说好听点”进行对比分析，发现二者对举使用时其后项话语的语义分为相互对立和相互补充两种情况。

文章引用

杨 琪. 言说类话语标记“说难听点(儿)”的语篇及语用功能探析
An Analysis of the Discourse and Pragmatic Functions of the Spoken Discourse Marker “Shuo Nan Ting Dian (er)”[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04): 319-325.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4253

参考文献